与厉清狂又交谈了一会儿之后,对方宣称自己明天有要事在身,得早些休息,也请公主尽快回屋安歇,陆怀袖便依言回到自己屋中。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渐渐地终于有睡意涌上来,最后沉沉坠入了梦乡。
陷入梦境后,首先入目的是一片粉嫩的桃花林,像极了她在崖底养伤期间误入的那片。她不知将往何处去,仍旧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红影,想也没想便迎了上去。
她朝思暮想的那个少年就坐在桃树底下,容色昳丽,一如当日初见。他懒懒地斜靠着树,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半阖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听到动静,他立刻抬眼看了过去,发现来人是她之后,那双好看的狐狸眼微微眯起,仿佛在问她:“你来作甚?”
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一阵清风裹着花香从他们中间吹过,吹起落英缤纷。两人隔着漫天飞舞的桃花瓣四目相对,彼此无言,周围安静得几乎只有风声和鸟鸣声。
就这样对望了片刻,陆怀袖径自朝那人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还没等他作出反应,就听见她抱着膝盖转头问道:“在想什么?”
薛矜无言,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阵儿。见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他的脸上露出些许无奈,叹了口气方道:“我是在想我做的一个梦。梦中的我身处悬崖边缘,正准备离开之际,却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拉向无尽深渊,不断地下坠。我试图自救,但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的,最后完全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任凭意识消散,陷于一片混沌。”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好像风一吹就散了,听在陆怀袖的耳中,却是让她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她盯着少年如玉的侧脸,陡然生出一股冲动,想都没想就将心里话脱口而出:“你别怕,这次换我来救你。”
听闻此言的薛矜有些怔忡,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刚才她说了什么,无双的俊颜染上了不曾有过的温柔笑意,温柔到让陆怀袖以为是幻觉。他侧眸看向满眼都是他的少女,嘴角还留滞着未消散的笑意,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无端地让人感到沮丧:“笨蛋,你怎么救得了我呢?你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已。”
陆怀袖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不可否认,他刚才那番话并没有错。可尽管她很弱,她也决不会容许自己就这样放任他死去,必定会竭尽所能拯救他。
她正想将自己的决心告诉对方,忽然四周的一切都在震动,紧接着渐渐碎裂,片片剥离。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心脏一顿,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在自己面前分崩离析,却只能绝望地大喊道:“不——”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
下一刻她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屋子里晦暗的光线。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哪里看得到那片如梦似幻的桃花林,更别说林中的少年了。
意识到刚才的一切只是个梦,陆怀袖大口大口地呼吸,试图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可梦境中与少年的对话却始终萦绕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让她想忘都忘不掉。
她甩了甩脑袋也没能将这一切抛出脑海,只好自暴自弃地仰面躺倒,盯着头顶层层软纱织起的帐幔,半晌过后,长长叹出一口气。她突然意识到,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次日清晨,一夜未眠的陆怀袖略略洗漱了一番,用过早膳,之后便呆坐在屋内的书桌前。她看着桌上齐全的笔墨纸砚,心念一动,随即铺开宣纸,提笔在上面练字,想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着,神情十分认真,以至于完全忽略了推门而入的白小茶。
白小茶见她一直低着头在专心练字,便有意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走到她背后,好奇地探过头去看,只见那纸上反反复复地只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看到名字的同时,少女下意识地念了出来:“薛、矜。”
刻在心上的名字突然被人念了出来,陆怀袖着实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将写满了那人名字的纸张翻了个面。以极快的速度处理完一切后,她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子,发现屋里多出一个人,心道不妙,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一个什么借口糊弄过去,绝不能让小姑娘察觉到她的心事。
斟酌了片刻,她刚想开口解释,身旁的人却一脸讶异地问道:“殿下居然认识那个大魔头?”
陆怀袖听罢一怔,万万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她认识的那个家伙虽然性情乖僻、为人古怪,却并未作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对她也是一直照顾有加,怎么都和“魔头”二字扯不上关系。她转念一想,两人也许是同名同姓也说不定。
她正胡乱想着,又听白小茶继续说道:“唔,就是喜欢穿一身红衣,武器是一把墨刀,腰上别着一只银箫,身法诡异,武功高强,喜怒无常我行我素的十七岁少年。”
这番话一字不漏地落入陆怀袖耳中,她表情波澜不惊,心头却掀起狂风大浪。对方口中描述的大魔头显然和她认识的那个家伙一模一样,天底下难道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么?
尽管心下震撼莫名,但她却很快接受了“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那人却是世人眼中无恶不作的大魔头”这一事实。不知怎的,她竟然不觉得有丝毫违和感。白小茶口中的他若是一个品行高洁、锄强扶弱的正人君子,她才是下巴都要惊得掉下来。
见白小茶一副期待回答的模样,陆怀袖脑中仔细想着该怎么对她说明自己与那人之间的关系。她搜肠刮肚了一番,随后半真半假地说道:“此薛矜非彼薛矜也。此人一路护送我到这里,也是因为他,你们才能找到我。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刚才的回答她下意识的说了谎,只因她隐隐觉得,如果将这一切明明白白地告知白小茶,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白小茶听罢,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原来那天夜袭总舵的人就是他啊。明明同名同姓,但殿下认识的那个薛矜就是大大的好人呢,不像魔教里的那个一样心狠手辣,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
陆怀袖面不改色地听完,握着笔的手却不由得紧了几分。她竭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装作毫不知情,一脸好奇地问道:“我倒是有些好奇魔教里的那个薛矜了,你能和我讲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白小茶正没事干,听到她的请求,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她清了清嗓子,随后将这个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干的坏事,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讲给了陆怀袖听。偶尔讲得口干舌燥了,她就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润润喉咙,接着又讲下去,跟说书先生似的。
她讲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陆怀袖却听得微微蹙起了眉头。她认识的那个家伙虽然行事张扬肆无忌惮,但从不主动惹事,平时还会帮她,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情更是让她对他产生不该有的情愫。他会是白小茶口中那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为了区区一本秘籍可以随时屠人满门的人么?
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白小茶一时间没有再继续讲下去,歪着头一脸好奇地问道:“殿下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迷?”
陆怀袖被这句话拉回了现实,她对上小姑娘探究的眼神,心下慌乱,情急之下匆匆找了个借口:“我在想,此人可真是坏得令人咬牙切齿啊。”她说着装出一副恨不得将这个魔头除之而后快的样子,成功的转移了话题。
白小茶连连点头,对她的说法深表赞同。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把头凑过去,一脸神秘兮兮地说道:“不过殿下放心,这个大魔头的好日子可算是到头了。”
陆怀袖闻听此言,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呼吸也在瞬间停滞。她咬牙按捺住心头翻腾的情绪,尽可能用平稳的声线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此话怎讲?”
白小茶卖了个关子,没有继续往下说,等她露出一副急切的模样,这才抬头看着她,嘻嘻一笑道:“我义父一大清早便领着一帮人出了门,殿下知道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吗?”
陆怀袖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白小茶不等她催促就继续讲了下去:“只因他早些时候收到一个女人的情报,那人宣称自己将设计圈套引蛇出洞,请他和其他三位正派掌门人届时助她一臂之力,合力铲除这个为害江湖的大魔头。动手时间就定在明晚,所以我义父今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就出发了。”
她的话音刚一落地,就听“啪嗒”一声轻响,陆怀袖手中的笔掉落在地。白小茶低头看向地面,微微弯腰将笔捡起来递给她,却见此时的她一脸呆怔木然的表情,不由得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神情不解地问道:“殿下又怎么了?”
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陆怀袖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她忙不迭接过对方递来的笔,轻声道了句谢后,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事,别担心。我只是因为昨晚没睡好,所以有些困倦罢了。”
见小姑娘被糊弄过去,她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心中的那块大石头仍是没有落地。她莫名想起昨天夜里做的那个梦,以及梦境中那个家伙对自己说过的话,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憋闷。
它们一直留在陆怀袖脑海中不断回荡,让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藏在衣袖中的手掌也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像是在给自己勇气。
此时的她不断地在心里默念着自己在梦境中对那人许下的承诺——“你别怕,这次换我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