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似乎有些反复无常。
前几日下雨,然后出了两天太阳,结果今天又是阴天了。
这样的天气其实很适合赶路。
也很适合逃命。
陆绯衣高坐马上,心情很是不错。
距离白城也不过十几里路了,这意味着马上他就能摆脱郁文越他们,和秋月白两个人轻轻松松的走,如此,不高兴才怪。
秋月白骑马走在陆绯衣后面,看着他悠悠闲闲的背影,觉得这人不只是人像个铁人,恢复力也是十分惊人的。
前几日受了那样重的伤,他今天又能活蹦乱跳了,这让秋月白不由得感叹道年轻真好——虽然陆绯衣估摸着也就比他小个两三岁。
秋月白一边驾马,一边观察四周。
郁文越以为他是担心四周有什么埋伏,又想到没多久就要分别了,一时间也有些怅然和担心。
“照现在这个速度,只怕没多久就能过白城了。”郁文越叹了一口气:“自此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相见。”
秋月白漫不经心:“唔,有缘自会相见。”
“‘相见时难别亦难’。”郁文越看着陆绯衣张扬的背影,隐约觉得有些担忧:“恕我直言,陆殿主行事太过乖张,我虽不知前辈为何要与他同行这么久,但还望前辈小心,此人太难相处。”
秋月白听他说得严肃,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微微挑了挑眉:“你觉得他很难相处是应该的。”
“我也不知道陆殿主为何对我敌意如此之重,若是因为我初次见面时有所冒犯,那还真是惭愧。”郁文越是个很温和的性子,“只是,我虽然看出他对前辈不同,但我在江湖上也听见过不太好的传闻……”
他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郁三公子以前未曾这样说过别人的坏话,也觉得有些不太君子,若是被人误会他是什么爱嚼舌根的人……
秋月白倒是无所谓,陆绯衣这些年在外的传闻想来不少,就连他自己当年在外也有很多离谱的传闻——比如说他之前待着的那个小镇子上就一直传他是一个女人。
所以这种传闻也就是姑妄说之姑妄听之罢了,当不当真的意义不大。
所以他说:“想说,就说,陆绯衣也不是在乎这些的人。”
郁文越也知道陆大魔头不是在乎这些的人——若是一般人如他这般声名狼藉,没有强大的心脏就只能上吊自杀或者投河自尽了,陆绯衣奇就奇在这里,愈是如此,他活的愈发张扬。
张扬到如同一场燃烧着并且永不熄灭的烈火,简直就是人如其名。
能在他这个年纪活的这么恣意且出名,也算是一代奇才了。
郁文越再次叹了口气。
“但这个传闻,绝对不是假的。”
他接着道:“这些事,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是很清楚,我也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才得以了解这些——陆绯衣残暴并不是单纯的江湖传闻,他这个人就是邪门得很。”
郁文越说起了他当初听过的往事。
“只要是接触江湖久一点的人就不免知道一些陆殿主的传闻,他这个人已经疯了很多年了——至少我知道的,七八年前他就已经有疯疯癫癫的苗头,而那个时候他也不过弱冠左右。”他低声道:“很多人觉得他走火入魔不过近几年而已,但在许久之前我见过他,那时候我就觉得他不太对劲……想来走火入魔绝对不是这几年的事。”
这一点秋月白也知道,当时他还问过陆绯衣,但是陆绯衣并不是很愿意告诉他。
“不过那时候我年纪也不算很大,在江湖之上也没打出什么名声,估计陆殿主并不记得我。”郁文越说到这的时候抬眼悄悄看了一眼陆绯衣的背影,确定他并未察觉时稍微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有人说是因为他疯,所以走火入魔,但我觉得不然,他也许是因为走火入魔才疯的。”
这也就是说,郁文越怀疑陆绯衣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经有走火入魔的倾向。
“他疯了这么多年,树敌无数,若不是走火入魔加深了内力积累的速度,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完好无损的存活至今?只怕外面的豺狼虎豹囫囵就能将他的春风殿吞噬得干干净净。”
秋月白点点头:“也不无道理。”
从秋月白的神情上看,他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东西,甚至有些无所谓,整个人流露出一种淡漠的气息。
但郁文越还是想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尽可能告诉秋月白,以引起秋月白的警惕:“前辈想必还记得他当初醉酒后去刨明月夜的坟的事,那件事其实并不是去一趟然后回来那么简单。”
“……我父亲曾经对我说了当年那件事。”郁文越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又低了一度:“我父亲说,当时在场的人说了,陆绯衣并非随意一去……他是抱着不死不休的心思去的。”
秋月白抬眼看了他一下,眼中终于有了一些波澜。
“什么叫……‘不死不休’?”
“就是……他去那是有目的的,他要去杀人。”
秋月白的头抬了一下,身子轻微幅度的向后微微一仰,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郁文越。
他的眼睛里光芒闪烁,似乎也有些惊讶。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到了那个人。
时玄兰。
陆绯衣曾经说过,他想去找时玄兰,但是时玄兰没有见他。
若是他要杀人,那得意楼中只有时玄兰值得他杀。
但秋月白很清楚,陆绯衣杀不了时玄兰,至少当时是。
当年陆绯衣才多少岁?
他回想着,莫约也就十六七岁。
十六七岁的少年要想杀一个年龄与武功都不知几何的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困难的。
——就算是当时早已经名满天下的明月夜,也只敢诈死出逃耳。
然而陆绯衣又为何要杀时玄兰?
秋月白想不清楚。
“他回来受了很重的伤,那时候他的师父,也就是春风殿的前殿主,为了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归隐重新出山,再度掌管了春风殿一段时间。”郁文越解释道:“至此之后,他便性情大变,试图搅乱江湖,等到前一任春风殿殿主死后就更加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秋月白沉默,这听上去确实是一个很邪恶很邪恶的人,甚至有点报复全世界的感觉。
不过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秋月白倒并不觉得陆绯衣是那种恃强凌弱的人,他的针对对象主要还是那些有一定势力或者武力的武林中人,并不在普通老百姓。
如此说来……也许陆绯衣也不纯纯是一个坏人,他只是比较疯罢了。
秋月白居然莫名的觉得他有些可怜。
从小在别人家里当仆人,长大了和师父相依为命,结果师父后面死了,他只能像一只流浪的小狗一样,为了不被人欺负而发疯的乱咬人。
秋月白下意识看向陆绯衣的方向,却见陆绯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勒马停下,正在回头看他们这边。
“……”秋月白面无表情的收住了眼中即将流露出来的那一点可怜的怜悯,情绪微妙的转换为莫名其妙的心虚,仿佛做坏事被人抓包了一样——但这种情况在二人之间通常都是秋月白抓陆绯衣。
遥遥的,秋月白看见陆绯衣将目光一移,冷冷的盯向了郁文越。
郁文越的马不安的扭动了一下。
陆绯衣对着他磨牙一般的笑了,如同在看一只弱小的猎物,目光审视,端详。
郁文越也略有不安。
“……”秋月白再次沉默,若不是他知道陆绯衣的情况,只怕也要被他这幅表情给唬住。
陆大魔头刚刚的表情凶到好像能沾盐吃十几个小孩的心肝,外加再喝二两烧刀子。
他低声道:“你别怕,这么远他听不见。”
说完他对着陆绯衣抬了抬下巴,目光很冷的回望。
陆绯衣接收到了他这个目光,舌尖舔过一圈后槽牙,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邪气十足的微笑。
这时候秋月白居然又有一点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听见了什么。
不过这种时候他觉得还是要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才好,否则便是自乱阵脚,按理来说这样远的距离,再加上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又并不大——陆绯衣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的几率实在是不高,若是这也能听见那只能说他实在是一个斥候的好苗子。
陆绯衣停在原地等他们过来。
他笑眯眯道:“前面有一片林子,总感觉鬼影憧憧的,我不敢轻易进去,等你们一下。”
秋月白点了点头,眼神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二人目光交汇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悄然凝聚,而后消散。
最后,陆绯衣驾着马再次回到秋月白身边,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已经看不出之前那一副邪气的模样了。
他道:“阿秋,我们一起进去罢。”
秋月白停下,看向前方。
林子很茂密,很深,中间的光线也很昏暗,似乎能瞧见一条小道,但很逼仄,顶多只能通融两人驾马并排走过,而且因为许久没人行走过的原因,这里野草也很茂密。
不过路边有一些翻新的泥土,还很湿润。
他的目光几乎要穿透这片林子,直到林子的深处。
其余人见他不动,也停下了,等待他是不是有什么指令——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众人都一致觉得秋月白还是比较可靠的,至少比陆绯衣要可靠的多。
当然,那两个深夜被秋月白抓住过的人除外。
缓缓的,秋月白收回了目光。
他很平静的说:“走罢。”
马蹄声声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