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大富耳朵里嗡嗡响，好像是聋了，刘玉芬后来在电话里说得什么，他一句都没听清楚。

事不宜迟，这事必须马上解决，回家！

段大富向厂里请了半天假，在车库里溜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那辆破自行车，好不容易跨上车座，脚蹬子踢了三次都踢空了。

明明一口酒没喝，脑袋却晕乎的，手脚发软，上了头的感觉。

骑行了好一段的蛇形路，段大富总算把车骑成直线。

回过神来，段大富嘴里就没停下来骂刘玉芬，“这败家娘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进了院子，段大富连车都没锁，怒气冲冲踹开了门。

屋里正看电视嗑瓜子的刘玉芬还不知段大富在生气，一见他进来就笑吟吟地走过去拍了他胳膊一巴掌，随后从床头柜中掏出用报纸包裹的一沓子现金，仰着头得意地展示给段大富看。

“二千块定钱，办喜事前还有四千块。六千块够你挣七八年工资，我多要了一千，怎么样，还行吧！”

“行个屁，不管是谁家的，赶快给退回去。”段大富喊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

刘玉芬被这一嗓子吓了三哆嗦，手上的一沓子钱全掉地上了，洋洋洒洒地铺了一地。

“你疯了，瞎叫唤啥？我这还不是为了咱家着想。臭丫头得罪了郭厂长，亲事肯定黄了。你说咱啥家庭，人家啥身份，漂亮姑娘排着队送上门。谁家会要个不会讨好的倔驴。”

“今儿陈韬他妈过来要和咱家做亲家。陈韬这孩子知根知底，对咱家婉儿也好。虽说就上个技校，将来不见得有啥大出息，但人家够诚意啊。事还没定下来呢，钱都准备好了。咱就得找这种实在人家，你那个郭厂长就动嘴能耐，你得啥好处了。”

“你啊，真是娘们，头发长见识短！”段大富愁得直薅头顶上那两根剩头发，“郭厂长找我谈了，要提我当车间副主任。”

“你当副主任？”刘玉芬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有谱吗？涨不涨工资？”

“厂长亲自说得还没谱！工资那是必须得涨啊！”

“臭丫头说那话，郭厂长没生气？”刘玉芬有点不信，觉得段大富在忽悠她。

“人家郭厂长可是文化人，能和咱孩子一般见识。你痛快把钱给退了，别耽误我正事！”

“有准星吗？别倒时再变卦，鸡飞蛋打了。”

“你麻利得快去，再不动弹，你老爷们就从升官变下岗了！”

刘玉芬把从地上捡起的钱紧紧地抱在怀里，她是真不舍得啊。

二千块钱可是大钱啊，她过了快二十年日子，家底连五百块都没有。

这钱还没搂热乎，就要给人送回去，真不甘心啊！

可再不甘心，也得听段大富的，他是一家之主，家里的开销全靠他，总不能为了这几千块钱，让自家男人没了工作。

段大富说得是真的，能当上车间副主任，到时候她就是副主任太太，钱肯定不能差，这三瓜两枣的他们家也看不上。

陈韬那毛小子更高攀不上他们家了。

“送就送，反正不是赔本买卖！”刘玉芬把心一横，把钱重新打包，出了家门。

本来娶老段家姑娘的事，陈韬一家也是没这个打算的。

段婉他们是中意的，但这未来老丈人和丈母娘可真是不行。

他们街坊邻居十多年，刘玉芬那德行谁不知道，重男轻女就不说了，又市侩又爱贪便宜，自己没本事不工作，还各种瞧不起别人。

当个家庭妇女也不称职，家里常年的锅朝天碗朝地，懒得要发霉，脾气还臭，动不动就打孩子出气。

不对，是只打段婉。家里的男孩段国栋被惯得，和他妈一个样，又馋又懒。

给这么个家庭当女婿，拿脚指头都想得明白，将来儿子的憋气事铁定少不了。

可陈韬就是喜欢段婉，从小就喜欢，把她当女神一样供着。

陈韬妈王娟早就看出来儿子的心思，她一直没干涉，想着青春期的孩子，越干涉越完蛋。

将来儿子遇到的女孩多了，也就把段婉忘了，男孩子，多数喜新厌旧！

可王娟做梦都没想到，还没等遇上新对象，陈韬自个把婚事提上了日程。

昨晚陈韬回家也不知撞了什么邪，又是喊又是骂的，家里的椅子踹翻了好几个。

等陈韬发泄完了，对着他爷爷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声明要和段婉定亲，不答应就绝食不上学。

陈韬的决定可把一家人都吓坏了，他和段婉才都十六岁，毛都没长齐，现在谈结婚，未免太早了。

可陈韬一副认真的架势，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陈韬上了小学后就没见他哭过，这要死要活的样子，真把他爷爷吓坏了。

陈韬是老陈家的三代单传，是他爷爷的心肝，别说是要定亲结婚，就是要天上的月亮，老爷子也能架梯子给摘去。

老爷子给陈韬做了主，也不听他父母愿不愿意，命令王娟明天就去找刘玉芬说给孩子定亲的事，为表诚意，怕女方家不同意，老爷子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

陈韬他爸陈大勇是个孝子，老爷子发话了，他就没意见。

王娟心里不自在，这都什么事啊！

小小年纪就要定亲，又不是旧社会。

将来两个孩子后悔怎么办？性格不合适怎么办？儿子被刘玉芬一家刁难怎么办？段婉是个顾家的，他儿子的钱都倒贴给娘家又怎么办？

这些后患，他们做男人的想都不带想，脑子一热，就什么都决定了。

回到自己屋，王娟把丈夫臭骂了一顿，陈大勇被骂后，也不急躁，还和王娟讲起了道理。

“段婉这孩子你从小看大的，还不了解吗？学习好有上进心，性格还温顺，能干，他们家的家务活都是她做。配咱家小韬，咱算高攀了。”

“姑娘好有什么用？娘家人不给力。”

“女孩子家的你怕什么，嫁过来就是咱家人了。娘家就是能闹还能闹出花来啊？闹过劲儿，理亏的是他们。”

“话是这么说，但咱儿子万一能碰上更好的呢？”王娟不甘心，总觉得儿子亏得慌。

“你儿子啥材料你不知道啊，技校毕业，将来顶大天是个工人。接触上的无非也就是工厂女工呗。人家段婉重点高中第一名，能上大学。现在不定下来，将来人家还能看得上你儿子？”

“我儿子咋了，我儿子长得也不差啊！”王娟最反感别人说他儿子不好，亲爹也不成。

“长相能当饭吃啊？男人长本事是真格的！高中都考不上，那技校还是我托人给送进去的。”

王娟咽了咽口水，没吱声，陈韬不爱学习这是事实，她说破大天也改不了。

“那就委屈我儿子，和老段家做亲家了？”

“不委屈，亲事定下来，段婉就是咱家人了，将来她上大学的费用，老段家不给拿，咱给拿着。拿人家的手短，段婉那姑娘重情义，她妈对她那么刻薄都不言语呢，将来也能对咱儿子好。再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没准儿子在段婉调教下，还能进步呢！”

陈大勇话宽慰了王娟，想了一宿后觉得他的话也对，段婉的确是个不错的儿媳妇。

段婉现在是没机会选择，爹不亲娘不爱的，孩子也是可怜。

等段婉有了选择的机会，她儿子陈韬排不上号。

现在他们老陈家对她好，人心都是肉做的，将来段婉的心肯定向着他们这边。

段婉的家庭也知根知底，再糟糕也就到头了。

陈韬将来要是遇到别的女孩，家的情况比段婉家还糟糕，父母更能吸血呢？他们又能怎么办？

更何况就像陈大勇说的，将来陈韬的交际圈子，段婉是最好的女孩了。

想到这一层，王娟也释怀了，这门亲事要提—必须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