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这么安慰自己,可内心的慌乱还是不散。
没到酉时她便下工了,墨竹一如既往地来接她下工,下工后墨竹要去市集里买些东西,便邀阿漓一同前去,阿漓心神恍惚,墨竹说什么她都心不在焉的,只是点头应道。
刚从医馆出来往集市的方向去,经过长长的主街,主街道通往镇口,街道尽头连着高耸的长阶,长阶上几匹骏马林立,马背上的人端正身姿如风。
均拿着武器盯着镇子上的动静,这架势难怪镇上的人害怕。
阿漓站在一家店铺前等着墨竹出来,抬头时刚好侧头转过去镇口的方向,只见得一排的马蹄和人,看不清人脸,只是中间那个人的身影,就算再模糊,也仿若与心里揣摩的那人有几分相似。
阿漓猛然往店铺内喊:“墨竹,你好了吗?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阿漓落荒而逃,不等墨竹回应,没走几步还撞上挑着菜的老者,集市顿时炸开锅,长阶上的窥视者被远处动静吸引着,马背上的宋听时捕捉到一抹出众的影子,即便她身着素衣,也有着置身事外的独特存在。
只一眼,那人就消失在人群里。
宋听时跨下马,涉阶而下,往适才那个位置走去,待走近店铺门口与店铺里边出来的墨竹擦肩而过,一股熟悉的药味铺面而来,墨竹还挎着阿漓的药箱。
宋听时没留意,只抓起那位老者的手腕,询问道:“适才从这过去的女子,您可认得?”
老者知道他是那行人的头头,见状也不敢隐瞒,直接道:“不识不识。”
旁边卖菜的摊贩知道阿漓与墨竹常来市集的,加上阿漓是镇上最大医馆里的大夫,镇子上很多人都认得,有些别的村子上来的人或许就没有熟悉。
那卖菜的大娘声音提的很亮:“这位大人,您刚才问的可是一位小娘子?”
宋听时闻言站直身,恭敬给阿娘鞠了一礼,这人看着吓人,可言行举止很是有度,与镇上相传不是那么一回事。
又见他长得俊朗,大娘也话多起来,“那位呀是咱们镇上德仁堂里的女大夫。”
“不知大人是寻人的还是来看病的?”
“德仁堂?”宋听时念着这个名字。
“是啊,她时常都会来咱们这一块买菜,同她的夫君吧应该是。”
她的夫君?宋听时闪过一股戾气,脑中空白。
大娘朴实看不出来他的情绪,旁边一位大叔接着话:“什么夫君,那是私塾里的墨竹先生,老听她喊那位女大夫叫阿漓阿漓的,人家只是同住在一个村子里的相里,我家孩子就在私塾里上学。”
“那他们住的村子是哪一条?”宋听时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架子。
“这,大人与这小娘子是什么关系啊?”大叔犹豫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就堂而皇之地将别人住处告知,若是给人引来杀身之祸他良心难安啊。
宋听时脑子一转,很快说道:“是我家妹妹,两年前与家里闹了矛盾离家出走了,如今家中老母病重,想临走前见一面家妹,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他扯起谎来眼不动心不跳的,还情真意切,让人怪难拒绝的。
大叔也不清楚,但是知道墨竹住哪里,便说:“镇上临海的渔村,叫兰溪村。”
“多谢。”宋听时道谢后回了长阶。
遣散了身侧的暗哨。
自己留在白溪镇上。
他沿着兰溪村的方向,走过长长的田间小道,又渡过一座木桥,再走一段路才到阿漓所住的小院,越往里走,海风里掺杂的腥咸扑面而来。
月色正浓,他朝那小院望去,庭院外有一男子身影,臂弯里抱着一个两岁孩童,另一只手提着木桶,在院里浇水,炊烟袅袅升起,厨房里一位女子提着裙摆出来,棉麻素衣起了褶子。
阿漓朝院子浇水的人唤道:“墨竹,吃饭了。”
墨竹卷起的衣袖露出一截白,小孩在他臂弯里动弹,墨竹温声安抚着,小孩很快便安静下来。
阿漓走过去接了他手中的孩子,说:“你先去净手吧。”
小孩莲藕状的胳膊抓着阿漓的脖颈,往她脸上贴,嘴里含糊喊着:“娘亲~娘亲~”
阿漓霎时间吓了一跳,默默望着墨竹,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墨竹净手后将卷起的衣袖放下,笑道:“是邻里那几位大娘无事整日念叨的,怕是这孩子耳濡目染的就学会了。”
阿漓闻言才松了松神,“原来这样。”
转而她抓着那孩子的手不让她乱动:“小平安,娘亲不能乱叫的,你得叫我姑姑。”
小平安父亲在海上遇难,李大娘便希望他能平安顺遂,取了这个小字。
墨竹无奈笑笑,接过阿漓手里的小平安,有说有笑地进了屋内。
庭院里传出声声孩童稚嫩的叫声,还有两个大人围着小孩的谈笑声。
看着好不温馨惬意,其乐融融,可是远处的宋听时看来极为刺目不入耳。
那是阿漓的夫君吗?可他们明明还没和离,婚书仍在,阿漓走时留下了和离书,早被宋听时撕得粉碎。
她还是他的妻,又怎可与旁人有了孩子。
苦寻了两年的人,当他得知阿漓在兰溪村时,他以为自己会不顾一切地找上门,再将她拥入怀里,倾诉着这两年的思念之苦。
可再见到那抹身影后,他犹豫了,看着陈设朴素的小院,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不就是阿漓一直向往的自由自在。
他不敢上前,再等到庭院内出现一个男子和孩童的身影。
他更是犹豫了。
那一幕幕温馨的画面像是尖刀一样剜心刺骨。
掌心握成拳头,狠狠攥进衣袖。
月色悄移,海风打着凌乱的发鬓。
挺立的身姿消失在月色下,不见踪影。
之后连着几日,宋听时徘徊在白溪镇上,医官斜对面是一处茶馆,从日中茶馆开门他便来了,一坐就是一下午,每到阿漓下工时,茶馆的身影便没了人影。
每日墨竹都会到医馆接阿漓下工,夜里也是在阿漓小院里做的饭,还带着小平安。
每当三人入屋用膳后,黑夜里落寞的身影也才渐渐离去。
一日墨竹从私塾里过来医馆接阿漓,因着墨竹带了学生出去写生,小平安就放在医馆里照看,阿漓收拾好药箱,正抱着小平安出来,小平安一见墨竹就喊了一声清脆的爹爹,稚嫩的声音在安静的街道里尤为突出,茶肆的人掩在窗台下正往这边看。
阿漓对上墨竹,面容上是温暖知足的笑容,宋听时已不记得上一次她这般笑是何时了。
小平安瞪着腿要爬到墨竹怀里,墨竹接过药箱又抱过小平安,小平安稳稳落在墨竹怀里,对着阿漓又是一声清脆的“娘亲”。
阿漓本想纠正这孩子的,墨竹已经在前面迈出步子了,阿漓也没来得及说。
直到二人远去,他才又消失在茶肆里,只是他没回住处,往码头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经过镇上的私塾,停下打量了一番,他知道墨竹是这私塾里的先生,又记着那日那位买菜大叔说他未曾成婚,那这孩子的来历是什么,还有他与阿漓真正的关系又是什么。
当下宋听时便派人私下去打探,最后才得知阿漓会常到私塾交学生识别药材,那孩子是受人之托寄养在墨竹家里的,至于喊二人爹爹娘亲的,私塾的老先生说孩子一直喊墨竹爹爹,至于阿漓嘛,虽不是孩子娘亲,可看着二人日常的行径,恐怕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宋听时心底发怵,那可是他苦寻了两年的人,又怎可与他人成亲另做他妇。
这日,阿漓下工后墨竹没来,墨竹的娘从县城探亲回来就有时间照顾小平安了,私塾也忙着学生考试,几乎都得忙到天黑才回,阿漓下工时间早也就没等墨竹,自个就回了兰溪村。
水稻长出长长的一茬,绿油油的布满小道两边,海风将田野抚成一浪一浪的绿潮,让人仿若置身绿色深海中。
走过这一片稻田,再渡过木桥,阿漓刚榻上木桥不远,桥头那颗百年老榕树后悄然出现一个板正屹立的身姿,他望着阿漓的背影,低声唤了一句:“阿漓。”
阿漓似乎听见了,又不大确定,脚不放慢了些,又等到第二声。
“阿漓……”
这声音,不像是墨竹的。
她转过身,桥头上宋听时站得笔直,一身与这白溪镇不适配的锦衣,只是面容些许憔悴,胡茬也没剃,阿漓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那身锦衣的颜色,与那日她在村口长阶上看到的马背上的人相似,阿漓仿若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跑。
宋听时来抓她回去的?
她只秉承着这个念头,那就是跑。
可宋听时知道她家住哪,任她跑吧。
阿漓跑了好一段路,还没跑过木桥,又想着不对,他能在木桥处等她,那就一定知道她住哪里,今日不过是守株待兔罢了。
她又顿下脚步,再次回头,宋听时款款走来,步伐不疾不徐,还是那副沉着冷静的泰然。
殊不知在多少个日夜听到探子传来的信息,他都失控到没了风度。如今能这么沉着冷静的面对她,已是在心底做了很大的决定,不然那日见到她在院里,他就该冲上去将人掳回去。
“阿漓,”他如从前那般唤着她,“我是阿拾啊,你为何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