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灌入衣袖，带来一阵寒意。

“允之知错。”

谢钰的长睫垂下，在眼睑洒下一片细碎的阴影，掩住复杂思绪。他长身玉立，微弱的光影勾勒出轮廓分明的面容，映在半明半暗处。

“你可知这世上多少人因心软而功败垂成，你若不狠下心来，怎能成大事？”

左相的脸色越发阴沉，嗓音低沉冰冷：“谢允之，你是谢家的长子，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你应当时刻记得，太子殿下的利益高于一切，若你连这点决断都没有，将来如何担当大任？”

谢钰始终垂着头，缓缓道：“父亲，太子殿下大婚在即，若是此时皇室中人出了事，反而会干扰到太子殿下。”

这是他考虑的其中一点。

左相静静地注视着他，目光复杂：“我听说，在西凉，慕长音曾想要加害沈念，这事你可知晓？”

“知晓。”

左相查探到有人抓走沈念的人，想引得沈念上钩并加害，但并未得逞。他对于蛊虫之事并不知情，谢钰也未曾提及。

左相冷哼一声，甩袖道：“知道却无所作为，罢了，你只管好好辅佐太子殿下，大婚在即，需要你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谢钰：“是，父亲。”

谢钰眸底毫无波澜。

随后，左相又忽然提及嘉宁公主的异常，叮嘱谢钰多加留心。

左相身穿素袍，长相儒雅，虽经过岁月的洗礼，却依旧能看出年少时的清贵气质。

他做事沉稳果断，整个人透着股冷峻，那双鹰般锐利锐利的眼眸冷漠如冰，拒人千里之外，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

在旁人看来，左相自始至终都坚定地支持太子，站在皇后一族。他心系的只有太子顺利登基，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任何事，去干扰或威胁动摇太子的地位。

左相离开后，谢钰静静地站在原地，长久没有动。

房外传来脚步声，是太子来寻他。

当太子走进房间，见到里面的谢钰时，心头轻颤。

谢钰唇角微微抿着，面上虽冷静自若，但脆弱依然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与平日的模样截然不同。

太子很少见到这样的谢钰，等回头看到左相离去的背影，才恍然明白了缘由。

太子缓缓走近，温声道：“允之，酉时可愿陪我下一局棋，还是在原来的老地方。”

暮色降临，微风轻拂，晚霞将天空染成金红。

山寺上的桃花刚刚绽放，花香淡淡，粉色花瓣轻轻摇曳，悄然飘落在衣袖上。

暖色余晖洒落在石头雕琢的棋盘上，细腻纹理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落子很慢，太子回想起两人相识的过往。

初次见面，是在秋吾宫。

那时谢府的宋氏染病，没有宋氏的照料，左相恳求把谢钰送进宫来，做自己的伴读。

母后应下。

幼年的谢钰，稚嫩的脸蛋写满了迷茫，而自己站在母后身旁，也只会愣愣盯着他看。

那时的谢林甫还没有做到左相的位置，总是冷漠少言。自己看的清楚，当他抚摩谢钰的发顶时，谢钰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自己也曾疑惑，宫外的父亲是否都是这幅模样，看起来，并没有多疼爱自己的孩子。

果然，后来直到离开，谢林甫再没有跟谢钰说过一句话。

太子天性开朗，往后的日子里，主动接近谢钰，带着他玩耍，试图让他融入宫中的生活。

然而，这并没有多大成效，谢钰依然高冷寡言，如同一朵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夕阳的余晖洒在二人身上，太子忽然问：“允之，你觉得你可曾了解左相？”

谢钰抬眸瞥了他一眼。

他知道太子想说什么。

见没有回应，太子不气馁继续道：“允之，说来看看嘛，若左相他……不是你父亲，他在你心中又是怎样一个形象？”

谢钰语气平淡，带着几分调侃：“左相的心中只有殿下，只有殿下坐上那个位置，他才如愿。殿下觉得呢？”

“不，允之你看到的不够。”太子摇头，“左相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众人皆知，左相与宋氏伉俪情深，自从宋氏去世后，左相再未娶妻，似乎再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扉。或许，他并非不在意谢钰，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

棋盘上，黑子一步步围堵白子，胜负已定。

谢钰低声道：“殿下输了。”

他不想再听下去。

太子耸耸肩，笑道：“好好好，输给旁人我是不乐意的，但输给允之，我心悦臣服。”

谢钰沉静不语，手中轻轻摩挲着黑色玉石。

太子：“你整日都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若不是将你送进宫，做了我的伴读，真不知道你还能与谁交谈。”

他目光温柔，回忆起过去：“可是你来了，我真的好欢喜。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那时候我们也会来打猎，那时候多开心呀，所以允之，不去想那么远，不如只想着明日去猎场，比试谁猎的猎物多。啧，不过，你手臂的伤还没好——”

“谁在哪里。”谢钰猛然盯着远处。

太子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远处隐约有人影闪动，显然在监视他们。

等回到了住处，羽林卫首领李启元立刻带着人前来。他腰间配剑，走路带风，见到太子立刻拱手禀报。

“太子殿下，住处有贼人出现的痕迹，我这就去回禀陛下。”

太子抬手制止：“李首领，此事无需惊动陛下。陛下近日心神不宁，还是不要再为此事烦心。”

随后他又吩咐道：“多安排些侍卫在陛下身边，我这里，暂时不需要那么多人。”

“殿下，这……”李启元犹豫片刻，还是恭敬答道：“是，那微臣就去照看陛下，太子殿下，您多保重。”

推开门，谢钰目光落在地上。厢房内，离开之前铺的一层灰，现在有了明显的踩踏痕迹。

有人偷偷进来过。

谢钰神色警觉，目光迅速扫过每一个角落。角落窗户大开，风吹进来，吹散弥漫的淡淡异香。

谢钰抬手，用指腹轻蹭被人动过的痕迹，眸光瞬间沉下来。

不仅有人潜入，还下了毒。

此次贼人与酒楼那批人是否有关，尚且不清晰。不过，虽然那批死士没有活口，但还是查到些线索。

幽冥擅毒。

庞武已死，要顺着庞武继续往下搜。

·

次日清晨，微风拂面。

狩猎场开阔，远处看得到起伏的山峦和茂密森林。猎场中央设有靶场，四周搭着许多帐篷。

太子拉开长弓，弓弦绷紧，朝着箭靶射去。箭矢破空而出，随后精准击中靶心，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钰站在一旁，手上的玉扳指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太子试完弓箭，满意地收起长弓，向谢钰走去：“允之，你的伤势还未痊愈，还是好好养伤为上，这弓箭今日还是少碰。”

谢钰受伤了？

远处的沈念听到这句话，目光缓缓落到谢钰身上，之后落到他的手臂上，目光带着几分探寻。

太子没说哪里受了伤，可沈念却隐隐觉得，谢钰的伤就在手臂上。

察觉到这份目光，谢钰也转头看了过来，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相望，视线在空中交汇。

若是谢钰与她受的伤相同，再加上她昏迷之时，谢钰恰巧在场。

这么看来，身上的蛊虫与谢钰有关？

沈念眯起眼睛，眼中闪过寒意。

很快，太子迎面走来，与沈念打招呼：“城外赈灾一事，粥棚和救济安排的井井有条，此事念儿妹妹做得极好。”

太子一心为民，对此事是真的的感激。

沈念勾唇：“三哥过奖，能帮上忙就好。”说话间，不曾再看谢钰一眼。

谢钰心下微动，缓缓摩挲手中的玉扳指。

之后，太子关切西凉出行一事，竟朝身旁的时月表达谢意。

太子温言道：“多谢时月姑娘在这段时间里对汐儿的照顾，有劳时月姑娘一路相伴，我心中感激不尽。”

时月被当作沈汐的贴身侍女被带走，实在冤枉。即便如此，途中时月细心照顾沈汐，贴心周到，太子对此心存感激，也是应当。

不过时月有些意外，慌乱中尚摸不清状况，只愣愣回：“太子殿下过誉，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太子：“可惜汐儿这两日身体抱恙，不然她见到你定然欢喜，前些日子还在念叨你，想着你是否回宫了。”

沈念眉梢微动。

沈汐生病，独自留在宫中？

她猜到沈汐会去未央宫，而后来盯梢的人回报，果然正如她所料。

·

另一边，宫中的沈汐病得突然，贴身婢女绫鸢也很意外。

绫鸢悉心照料病中的沈汐，只见到她在噩梦中直冒冷汗，时而惊醒，时而莫名落泪。

绫鸢在床头挂满安神的香囊，想要缓解这种状况。

绫鸢从未见过公主这个模样，心底焦急万分，连忙从太医院拉来太医，可惜最好的姜太医和阮太医不在，都随陛下去了猎场。

绫鸢急得直跺脚，看着床上直冒冷汗的人，泪眼婆娑道：“公主，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奴婢好不好……”

沈汐突然睁开眼睛，大口呼吸，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惊恐与迷茫。

她看到了。

她在梦中看到了十多年前出生时，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夜色漆黑，宫内的接生婆在未央宫将刚出生的她偷偷抱走，与皇后产下的死胎交换。

周末愉快^_^感谢宝子们评论哦~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第 8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