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中心城区——[蓬壶古城]。
“哒、哒、哒。”
白榆拨弄着面前的茶杯,因为趴在桌上、左脸脸颊都压扁了。
一旁的青年捏着香茗的杯口,生涩劝慰道:“失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我们现在不就相处得很好?”
“是啊,实在想不起来就别勉强自己…要是以后遇到你失忆前的亲友,向他们了解了解你的过往也是一样的。”埃莉娅边声附和着,伸手揉了揉白榆蓬松的发。
白榆明白友人们的意思,也感受到了他们的关切之意,这让他心底暖暖的…但一想起医师说他这种情况的失忆怕是很难好,他就郁闷极了。
冥冥中有一种直觉告诉他,他的过去很重要,在这末世他应当做些什么的。
但倘若不是闵子章在蓬莱边境救下了他,他早就死了;倘若不是埃莉娅认出了[玄冥命盘],他现在一点关于过往的线索都没有。这种落差的冲击感让他感觉很不好受。
…但这不是他一直让好友担忧的理由。
想着,白榆强迫自己脸上勾出一抹与平常无异的没心没肺的笑容,并将话题引到了手中的遗器上,“蓬壶古城能买到修复玄冥命盘的材料吗?”
埃莉娅看着他脸上的笑,沉默了一瞬才道:“…不好说,玄冥命盘可是遗器,修复的材料也要讲究一些缘分,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听到她的话,白榆并不沮丧,反而扯了句俏皮话,“那更好,我可没钱,这倒是让我和其他竞争者在同一起跑线上了。”
“而且我有预感…”少年摸着腰间的罗盘,墨瞳烁烁,“在蓬莱能拿到材料。”
闻言,闵子章一怔,不由问道:“…你运转咒式了?”
白榆摇摇头,“不知道,我的预知咒式[极往知来]的发动并不受我控制…我只是有预感。”
“…那可能性也很高,有时候预知的征兆就是这样。”闵子章三言两语间就敲定了接下来的行程,“那我们就多在蓬壶古城停留一段时间吧。”
“只是…那种档次的材料出现,蓬壶指不定要变天了。”
“为什么这么说?”
“倘若修复[玄冥命盘]的材料真如埃莉娅所说那样是四象的遗宝,那么在当今这个时代唯一有明确线索的就是朱雀焱羽。”
闵子章作回忆状,将记忆中的一切娓娓道来。
“我记得,约莫二十多年前,有半根朱雀焱羽曾出现在天空之城的拍卖会上,但它最后不是走正常流程被拍卖走的……而是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那些人在天空之城违背规则,为了夺取遗宝无所用之不及,最终引起了[元宫·礼君]的震怒。”
“礼君镇压了暴乱,肃清流毒,但那根焱羽却早就遗失在斗争中,至今下落不明。”
“那场拍卖会便虎头蛇尾的结束了,听说会长后来给卖家的家人赔了不少东西。”
白榆恍然,按子章这么说,无论之后出现的是什么,只要同为四象遗宝,那么以它的珍贵程度就有可能会让多年前的惨剧再次上演。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样的道理哪怕在末世也是通用的…甚至会更偏激些。
白色灾厄之下诞生[妖精],[妖精]生而身具伟力,人类在灾厄与妖精间夹缝生存,属实不易。
倘若不是出现能通过特殊方式执掌[咒式]的人类异者,当今人类的生存怕是会更加艰辛…也更加复杂。
但异者的出现同样也带来了麻烦,众生会争夺四象遗宝无外乎就是因为它们能让自己变得更强。
哪怕是如今像一张白纸的白榆也曾听闻,[朱雀]遗留的[丹阳韵焱]不但能澄汰污浊灾厄,还能净纯火焰、提升品次。
想到那些充满血色的掠夺之争,白榆和埃莉娅就感到一阵不舒服,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见他们这样,闵子章便再次运用起了自己蹩脚的劝说之术,“倒也不必这么担心,和天空之城不同,蓬莱隶属[元宫·灵绪],而祂最是擅长感知万物心绪,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祂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白榆沉默了一会,又问:“元宫真的会关注这些小事吗?”
闵子章只当他忘得彻底,半科普半解释道:“也要看是哪位元宫吧,像[水云身]就不太管事…听闻[灵绪]的人性还算充沛,出手也不是没有,我们还是暂且宽心吧。”
白榆默然。
一旁的埃莉娅不愿白榆思考这么危险的事情,一边给闵子章递了个眼神,一边道:“比起这些,我们不如来推算一下之后出现的遗宝会是什么,也好早做些打算。”
闵子章连忙附议,并率先做了表率,“众所周知,四象乃是青龙、朱雀、白虎、玄武。”
“其中玄武有名有姓的遗宝只有你手中的[玄冥命盘]。”
“朱雀遗宝太多了,丹阳韵焱、朱雀赤羽,甚至其精血都有流传,但听闻最是祥瑞的是蕴含其真正伟力的朱雀焱羽。”
“但朱雀焱羽着实珍惜,除却天空之城遗失的那半根,就只听闻北域摘星阁守护着半根。”
闻言,白榆的关注点倒是落在了后面,“北域摘星阁……听说那可很不好打交道啊。”他苦巴巴着一张脸。
埃莉娅笑了笑,接过话头继续道:“青龙如今倒是还有血脉流传,但听说这一代只是个袭名者,并不具青龙伟力。”
“话虽如此,要是有机会,还是可以去云螭族那边拜访一下,交流交流。”
“至于白虎…说真的,我确实不知道。”
听了这话,白榆不由得一怔,这可是第一次埃莉娅说自己不知道。他一边感到惊奇一边看向闵子章,结果发现那人也冲着他摇头——子章也不知道。
虽然情况少见,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嗯……所以最有可能的遗宝…”白榆想了想他们先前的话,试着总结道,“是那半根遗失品?”
二人不可置否。
……
【所以蓬壶古城真的有朱雀焱羽吗?】
扶光正在翻阅卷宗,就听到系统没头没尾的突然来了句话。
他眼帘未掀半分,依旧专心于公务,只余出半分心力,“为什么这么问?”
【世界之子们刚才在讨论蓬壶会出现哪一件四象遗宝,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朱雀焱羽】
【天道推演现在最多只能算出蓬壶确实有能修复北坎冬命的东西,其余的受缚于各种规则…暂时不能算】
【我很好奇他们推测得对不对】
“…蓬壶有遗宝?”扶光的关注点却不一样,他放下卷宗,指尖轻敲桌面,“蓬壶要出事?”
两句虽然同是疑问句,但后者明显带着几分斩钉截铁。
“近来蓬壶城主的状态明显就不对,再加上遗宝…”扶光回想起不久前商贸会议上疏影的情况,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手指不由自主又摸向了自己的耳羽,“风雨欲来啊。”
他原先以为那几个孩子在蓬莱应当会度过一段安稳的时间——毕竟新手保护期?
话糙理不糙。总之他算着蓬莱是孩子们一日三善的新手村,而磨练的第一站是他管控的北域。
毕竟灵绪一向宽和,蓬莱也一直都很安稳。他以为世界意识打的也是这个主意,毕竟哪有一上来就是大麻烦的。
但现在看来……
是真打脸。
系统会这样旁敲侧击地给自己递情报,估计也有世界意识自己都觉得情况不对、害怕承载自己希望的小鸡仔出事的因素在,正暗示他看看人呢。
…世界意识都觉得不对?
扶光第一反应就是灾厄,而且级别应该不低。虽然和他预估的时间不太对,但细算距上次白色灾厄也已有四百余年了,灾厄潮汐卷土重来也属正常。
他捏了捏耳羽,触及的温热感让他心安了几分——不论如何,他这次都必须得往蓬壶一趟,看看具体是什么情形。
他正思索着,又听系统重复了先前的问话,【所以蓬壶古城真的有朱雀焱羽吗?】
着实是很执着了。
扶光猜他现在要是不回答,一会系统估计要再问一遍。
统共也不是什么难事,虽然他现在碍于旧伤没办法大规模动用权柄,但朱雀相关的事情倒也不必那么麻烦。
他闭目细细感受了一番,睁眼答道:“蓬壶没有。”
【诶?那会是什么…排除青龙,会是白虎还是白泽?】
与系统的电子音一同响起的是不远处的敲门声。
“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没有发出半分声响,一如来人性情的谨慎。
来者一头青丝简单地挽起,仅插了一支翡翠制成的玉簪,耳后青绿的羽翅轻展——显然也是一位天羽族的妖精。
“…阁主。”女子抚胸倾身,眼眶微红定定看了扶光几秒,才道:“幻界天羽有来信。”
“给我看看吧。”
女子应声,上前几步来到桌前,将一封烫着金红火漆的信件递到他面前。
信封上书【暴雪城主亲启】。
扶光挑开火漆,取出信纸展阅。
信并不长,墨字寥寥,但看得扶光几近发笑。
【 …久疏问候,望君海涵。随信而至的还有一份族内贺礼,祝君能于北域一展宏图,也期待能与您携手共进,共兴天羽。】
【…北域势力盘根错节,今时人心不古,倘若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背后无人支持,高位难长久…】
【…摘星天羽为旁支,排斥外者,目光短浅,贤家当清目醒神,择良木而栖……】
【…正所谓礼法不可废,族长遗宝也当由正宗嫡支监守,而非背义忘恩之旁系……若能完璧归赵,吾等必扫榻相迎】
【期盼能有机会共庆您荣登北域权座…】
【……天羽族长·Seraph 敬上】
“荒谬。”
扶光将信甩至桌面,只觉可笑。
短短几行的信纸上字字都是诋毁,句句都是恐吓,其目的在末尾更是昭然若揭——幻界天羽贪图摘星阁监守的半支朱雀焱羽。
幻界天羽称摘星天羽为旁支,却又不想想往上追溯的话,究竟谁才是正宗?
两支天羽间牵扯的旧事太多了,本就是烂摊子,主支旁支的事情更是不能细究,不然说起来各有各的道理,只会愈加割裂。
但倘若有关朱雀,那么结果是明确且唯一的。
摘星阁天羽一脉才当持有朱雀焱羽。
毕竟往上细数至第三次[白色灾厄]前,摘星天羽一脉都追随[朱雀]。
他们会背井离乡来到贫瘠的北域,也有东海事变后被族中其他人排挤的原因在。
所以摘星天羽一向排外,尤其厌恶幻界天羽。
萨拉弗估计是查到扶光非摘星天羽出身,又非幻界天羽,大概率是散落在外的天羽族人。
他自顾自认为扶光背后没人,又是外来者,处境一定不好,所以才送了信。想威逼利诱、软硬兼施让扶光把朱雀焱羽送来幻界。
说到这里就不免谈及北域背景。
北域疆域辽阔,但人烟稀少、环境恶劣,最繁华安稳的城市名为暴雪之城,同时也是北域的中心城区,故而暴雪城城主通常就是北域掌权人。
北域终年落雪,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里封印着灾厄[极寒禁忌]。该灾厄原先是靠年年血祭维持封印,后来便由流亡而来的天羽妖精以秘法镇压。
天羽的镇压挽救了许多条性命,得了人民的感激,成功在北域立足。随时间流逝,摘星天羽愈发具有声望,甚至近百年来的暴雪城主皆是摘星阁阁主。
故北域掌权人可称暴雪城主,也可称摘星阁主。
本代也不例外。
扶光会被称摘星天羽称‘阁主’而非‘城主’,就昭示了他已经获得摘星阁的认可。
萨拉弗的算盘落空了。
“萨拉弗真是越活越回去,好的没学,恫疑虚猲的本事倒学了一堆。”扶光冷笑,“一代比一代差,虚伪的做派倒是一脉相承。”
闻言,青懿虚瞥了一眼信纸上的文字,当下火气就烧了起来,“岂有此理!”恨恨出声后又怕那些污言垢语让扶光信到,心中思绪纷纷却不知从何开口。
“我没信,那些人是怎样的我还是有数的。”扶光看出她的烦恼,开口安抚道:“当年东海一事其他人且不论,萨拉弗和长离是逃不掉的。”
“既然袭了萨拉弗的名,就要担起萨拉弗的罪。”
扶光语气和缓,但只言片语间尤可见血海深仇。
青懿连声称是,并道:“摘星阁一切以您马首是瞻。”
扶光点点头,告知她回复这鳖孙的信件他会亲自写,如果没什么事她可以退下了。
青懿嘴唇蠕动了下,没说什么,后退几步就要告退,却在指尖触及门扉的那一刻鼓起勇气,微不可闻的喃喃道:“很高兴能见到您…”最后唤出称谓几乎是气音。
说完,她也不管扶光究竟是听到还是没听到,推开门就跑,仿佛背后有人在追。
【她好像说了什么?】
“应该是西皞兑金。”
扶光答的却是它一开始的那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