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钩高悬,星星点点的光亮映在水面,光影随水面荡起的涟漪摇曳不断。
愈石泉中雾气盈盈,升腾在空,边上的草木多了几分生气。
楚怀汐随穆雀去看过周洧,他的身体极度虚弱,承受不住反噬,才陷入昏迷。
欲风身边离不开人,她怕阿月姐分身乏力,忙不过来,便先让简简回去帮忙,自己则留在此处照看这位“老朋友”。
周洧气血亏虚,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便叫穆雀将周洧带到金面门后山的一处温泉中。
愈石泉乃是金面门的疗伤圣地,泉水不但可以调理身体中堵塞的经脉,还可排除体内淤积的六邪。
“替他宽衣,扶进泉水中。”楚怀汐背过身来,徒留下那被朦胧银月所笼罩的倩影。
穆雀三下五除二便将周洧剥了个干净,只剩下一条白色的亵裤。
“扑通”一声,将周洧扶入水中。
楚怀汐低头瞟到地上的金色面具,薄唇轻起,吐出的气化作白烟飘散在夜色之中:“面具给他留着吧。”
闻见楚怀汐的话,穆雀从池中跳出,弯腰捡起地上的面具,用自己的衣角擦了两下,才重新带回周洧的脸上。
“每天泡上一个时辰,你若不放心大可在这里守着他。”楚怀汐话音一顿,眼神带着寒意斜睨向穆雀,“切记勿要将此泉泄露出去。”
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中,却像是一把冰刃逐步逼近,令穆雀不禁肩头一寒。
未等穆雀做出回应,楚怀汐轻提起衣裙迈步离去。
金面门的内院是不对外面开放的,只有内部的人才知晓此处有个疗愈的温泉,眼下她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个。
楚怀汐走后,穆雀靠坐在温泉边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守着周洧,不敢离开半步,生怕再出现什么意外。
穆雀看着周洧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嘴唇也干燥地发裂,渗出点点血来,心中可真不是滋味儿。
方才他去求楚怀汐时,她虽表面镇静,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眼底深藏的恐慌无措还是有些显露,自己真的不知道,明明提起彼此都无法释怀,可为什么还是会走到这步。
他看着阿洧哥一路走来从受族人们宠爱的少主,再到蛮部顶起一片天的蛊族族长,深知他有多不易。
自己之所以在周洧意外昏迷的时候如此焦急害怕,就是因为周洧的旧疾。
那时桓宁为了彻底剿灭蛊族,带领军队亲自出战,周洧率领蛮部子弟拼死抵抗,鏖战持续整整七天,艰难取胜。
但他的阿洧哥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毒气入腑、剑伤要害,右边小腿被人切断经脉,险些废掉,被人救回时只剩下一口气,所有人都以为他撑不过那晚,周洧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就连族长不信鬼神之人,听此喜讯,都双手合十,红着眼眶嘴里念叨着“有幸得神明庇护我儿……”
只有当晚守在一旁的穆雀和来送药的胡柚知道,没有什么神明,有的只是周洧昏睡不醒时,口中还在不停念叨着的一位女子“杳杳”。
也正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蛊族才能再次主掌蛮部。
可在后不久,蛊族族长被内鬼投毒暗杀,周洧不得不忍痛上位,定民心。
……
接连三天,周洧的脸颊逐渐有了血色,但仍在昏迷之中。
穆雀准时准点地将周洧带到愈石泉泡上一个时辰,但穆雀一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背着周洧为了躲避人影,偶尔会不小心将他磕了碰着。
好在周洧体魄强健,身上的肌肉硬,若不然身上的淤青像被穆雀虐待了似的。
这天晚上,穆雀又将他带到愈石泉,与前两次不同的是穆雀没有给周洧带上面具。
因为他给周洧擦拭的时候,“不慎”将面具给弄丢了。
周洧泡在泉水中,半束起的乌发散落在肩,部分落入池中,被泉水浸湿,漂在水面亦或成缕地贴在他结实背脊。
穆雀突然看到周洧的睫毛颤动,眉宇间的肌肉紧绷,好似在皱眉。
他顿时欣喜起来,阿洧哥终于要醒过来了。
他连跑带颠地去找楚怀汐,穆雀找到她时,楚怀汐正在交易行忙着审批的事情。
听闻周洧即将苏醒的消息,楚怀汐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告诉自己,自己这么做只是不想对周洧有所亏欠。
正犹豫要不要去见他,却被简简拉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楚怀汐:“殿下去吧。”
愈石泉中,周洧依旧闭着双眼,靠着背后的石头,呼气均匀,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
“奇怪,不应该啊。”穆雀口中呢喃。
“殿下,要不您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穆雀神色紧张,言语中带着略微的不自然。
楚怀汐迈步走进,俯身蹲在泉边,月蓝色的袍子垂落在地,白色的披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滑落池面,漂浮在泉水之上。
伴着池中升起飘渺的雾气,洁白的薄纱随着楚怀汐抬手的动作漂向周洧,停在他的身后,遮盖住了些他被水浸湿的头发。
已经昏迷了三天,现在周洧的身体也比之前好上不少,可以承受住施蛊,不知道现在唤蛊能否让他醒来。
“那穆雀便不打扰殿下诊治了。”
楚怀汐刚想开口说不必,穆雀便已经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守在外面的简简见到穆雀出来,歪歪头向里望去,不解发问:“你怎么出来了,殿下呢?”
“你不觉得他们需要好好聊一聊么?”穆雀环着胸低头沉思,“你是不是也希望他们把误会解开?”
简简认同地点着头:“我能看出殿下心中还是有少主的,只是……”
简简抬眼瞟了一眼穆雀,撇撇嘴无奈道:“算了,你又不懂。”
愈石泉中,楚怀汐拿出唤蛊在周洧鼻尖绕了一圈,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他的身体还是因未完全恢复,而对外来的蛊有所抵触?
刚开始不让他内服补药,是因为他那时的身体状况根本吸收不,虚不受补。
看来现在光是体外疗养已经不够了,要尽快加以食补。
愈石泉中寂静得很,雾霭缥缈只能听到水滴落到岩石上“滴答……滴答……”
楚怀汐透过氤氲的水雾看去,眸光潋滟,瞳孔中倒映着周洧的脸庞,这两年他成熟了许多,眉宇间都染上了疲惫之态。
眉弓处也填了道疤,虽只有指甲盖那么长,却很深,一打眼便能看出来。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思绪像神游了般。
逐渐下移入目的伤疤也越来愈多,前胸后背、手臂上。
她抬眸再次看向他的脸,手掌情不自禁地伸向他的脸。
即将触碰到时,手指却僵在了半空。
她自嘲般地说了句:“水雾弥漫,竟也浸没了我。”
楚怀汐讪讪收回手,将自己脸上的金色面具摘下,轻覆在周洧的脸上。
低头看着他,楚怀汐嘴唇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还能说什么呢?
世间很大走不到尽头,却也很小,转个身便能相逢。
“周洧,回到你的世界去吧。”
……
穆雀见楚怀汐出来了,正诧异怎会如此之快。
便听见楚怀汐的声音:“明天我会派人给他送药。”
“有劳殿下。”穆雀弯腰俯首,楚怀汐的话语很是简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等她走后,穆雀迫不及待地跑入愈石泉。
穆雀走到周洧身边,只见他手中拿着面具,指腹在花纹上轻柔地摩挲 。
乍一看周洧垂眸神色隐晦地盯着自己不断摩挲之处,可事实不然。
这不是被自己弄丢的面具么?
穆雀仔细一想,长公主出去的时候脸上没有东西,所以说这面具……是长公主!
“阿洧哥,你们都说开了?”穆雀开口试探。
周洧的目光流连在面具之上,声音涩然:“她不知道我醒了。”
穆雀拧着眉头,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你们一直这样下去,何时才能袒露心声?”
周洧的视线终于从面具身上离开,他突然起身,身上的水渍“哗啦哗啦”地流下,猛地砸进水面。
“会有那一天的。”他长腿一跨,出了温泉池。
周洧麻利地穿好衣服,拾起他的赤玉扳指,擦了两下,重新将它挂回颈间。
“启程回蛊族。”
穆雀不可置信:“现在?”
“现在。”
第二天,派去送药的人扑了个空,楚怀汐得知他们连夜离开时,便猜到了昨晚周洧就已清醒,听见了她的话。
这样也好。
楚怀汐坐在案前,将装有令牌的木盒放入抽屉中锁好,随之房门被敲响。
“进。”
“殿下,确实有人监视您,经过调查是蒙族人。”五日前楚怀汐便派简简去调查此事。
她去山上找阿月姐,却遇见周洧,还让自己帮他忙的那天,楚怀汐便觉有异样,那人盯着看的好像并不是他,而是自己。
图尔希之前一直想让自己嫁给他的侄子,曾几次三番地向皇兄提议,但都被皇兄婉拒回去。
图尔希派人盯着自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刚开始只是警告,但效果甚微。
祈儿身在蒙族,楚怀汐也无法将事情做绝,只是偶尔派然人将他们引到怡春院,给自己落得个“水性杨花”的名号?
对楚怀汐来说这也算不上个隐患,不必为它分心。
楚怀汐抬手覆上额头叹了口气,真是让人猜不透。
又一场大雪降临,覆盖了金面门近来的残败不堪,白雪随风飘落,冰封大地。
欲风昏迷不醒,阿月像着了魔般,废寝忘食地寻找治疗的办法。
宁老的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但为确保金面门照常运转,尚未退位。
玉面者极少出现,但金面门人心慌慌,为给定心,楚怀汐戴上玉面,在人群中出现过两次,以玉面的名义安抚人心,暂时稳住。
没过几日,一封书信从远方传来 ,楚怀迪在信上讲道他要大婚了。
楚怀迪借微服私访,陪着柳诗易再次回到晋北,一道回来的,还有柳诗易的兄长柳渊。
大婚的吉日在七日之后,冬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