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怨她吗?”姜枕怔怔地开口。”
“怎么会,”安老夫人失笑道,“我只希望时婉不恨我,恨母亲狠心。”
“母亲不怨您,从未。”姜枕倾身握住外祖母的手,坚定地说。
“我从前不明白,那时母亲为何要把我送到南安,”姜枕唇角上扬,“但现在我知道了。”
春日,午后,一树一树花开,一束一束光落。叶叶相叠,沙沙作响,孩童的嬉闹声在影影重重中跃动。
“外祖母,母亲从没怨过您。”
“她什么都明白。”
“她非常爱您。”
“所以我才会来南安。”
“她很想您。”
安老夫人看着眼前的小孙女,心中最柔软的角落被戳中,鼻尖一酸,眼前渐渐模糊。
“我没有一天不想她。”
这一刻,多年的思念随泪水覆满脸颊,双臂如声音般颤抖,安老夫人将姜枕环入怀中,慢慢收紧,收紧,如同抱住了多年未见的女儿。
这天,姜枕直到酉正才下山。
外祖母和她聊了许多安时婉从前的事,这也是她第一次了解到,母亲未曾提及的过往。
一路疾行,山道上的马车不似来时多,弯弯绕绕间偶尔露出一角车驾,溪河在谷间欢快的流,日落西山,水声愈来愈大。
不知池欢眠下山了没。
“亲情……”
一个急刹,姜枕猛地停下。
山道上,车马过弯快了,车夫一个猛拽,马鸣嘶哑,振起林间群鸟。
她转头向水声处,半晌,马车调整好便继续行驶。车轮辘辘,与似有似无的训斥声交织,整个山道像布满荆棘,马蹄的每一步都行的小心。
池宵舟……
姜枕没回府,直接去了顺服客栈。
“枕枕能不能让我多这样受宠若惊几次。”见她突然来了,祁鸣笑的好像一朵花儿。”
“殿下请放心,臣女日后有事必会克制再克制,一定严格按规矩办事。”
“看来枕枕果真也是很想见我,都用上'克制'了。”祁鸣挪耶的看向她。
“我…”
”无妨无妨,我都明白,”祁鸣抬手抚上胸膛,很理解似的点了点头。
元初低头在一旁一动不动的站着,脸上却是一点都藏不住事。“搞不懂了,殿下不是心悦县主吗?这每次都把人家惹得炸毛走得是个什么路子。”
“太难想了,不懂不懂。”
“我来跟你说正经事。”姜枕自顾自坐下。
“巧了,我也有事说。”祁鸣给她倒了杯茶。
“季园今日应该清出来了吧?”
“要么说你聪明。”祁鸣将茶放到她跟前,“先喝水,吹着点小心烫。”
姜枕这才发觉一路没停,唇上已干的起了皮。
看着她老老实实的将水喝了,祁鸣这才开口:“季园清出来了,和原先想的一样,在前院和后院都发现了密室。”
“然后呢,里边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不过大致能看出来,应该是建的私牢。”
逻辑之中,倒没什么惊讶的。
“从目前发现的情况看,季修泽夫妇之前应该是被关在里边。”
……
“我今早见池欢眠了。”姜枕指尖一下下轻敲着杯壁,“我不知道她参与了多少,但我始终觉得她对季家,有别的感情。我在想,她参与进去的原因,会不会与池宵舟有关。她兄长的离世,或许不是意外呢,或许她发现了什么。”
祁鸣注意到那杯壁上姜枕因按压过力而发白的指尖。
他起身,从一旁拿起几卷泛黄的文书,转身递给她。
“这是当年池宵舟案子的始终。上边记的是,下山途中,车在弯处触石,车架不稳,加上马又受惊失控,速度把控不住,这才摔下山去。”
微微泛黄的纸在姜枕手中摩挲,“府衙查验的结果,两人身上也并无利剑之类的异伤。”
“你信吗?”
“我不知道。”双手垂在膝上,指间攥着纸张边缘,“季家的车夫……意外当然说得通,可季家这位车夫,是他家的老人了,车技娴熟不说,灵泉寺那边的山路,少说每年也要走数回。这案子按理还能再往下查查,例如是否饮酒?或是事前遇到什么事心里起伏大。可这都没写。就这么草草结案,这显然是有点问题。”
“那车夫是云水人,过世后季家赔礼的数目自是不用说,“祁鸣起身将一份册子递给她。”
“云水地方不大,但是大江主支流交汇之处,离南安不远,算得上是河运的小要塞。早些年政局不稳时常受流寇侵扰,我记得那时平乱,还费了好番功夫。”
“怎么了?”见姜枕一副游神的样子,祁鸣问道。
“有点不太确定,但好像池欢眠和她兄长跟云水有关系?还是逃难时经过过云水……嘶,记不得了。”
不该啊,她印象中池欢眠好像没有跟她提过云水来着……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姜枕回过神,低头翻起手中的册子。“这是季家在云水的铺子。你又想到了。“
“要么说咱们最默契呢,和枕枕这样的聪明人一块儿,就是好。”
“你什么时候说过咱们最默契,”姜枕的目光在册页上飞速流转,“而且这也谈不上聪明吧,只是案子的线头就这么点,很容易对上。”
“枕枕啊枕枕,咱们之间到底什么时候能近一点,就近一点,一点!”祁鸣似是无奈的感慨道。
“噗,”听到祁鸣这颇像‘仰天长啸’的几声,姜枕忍俊不禁。她抬起头,像是听到什么无语又好玩的事,“殿下呀殿下,我刚刚差点以为咱们真的很默契。”
“这不已经近了吗?”
当然姜枕只是在心里说到。
“太好了。”
?“什么太……”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谢谢你,姜枕。”
谢谢你,没有把我推远。
祁鸣的眼神和桌上的烛灯一同灼热着姜枕的脸。“说什么牛头不对马嘴。”姜枕低头继续将册子翻得哗哗响。“奇奇怪怪。”她小声嘟囔着。
册子抬得高,姜枕的脸埋得低。片刻,可能觉得埋得确实太低,又或是脖子弯久了不舒服,总之那张精致的脸又出现在光亮中。于是祁鸣看到了她唇角残留的笑意。
“行了,言归正传吧。”姜枕清了清嗓,“我今日去灵泉寺不在城内,云水这条线,查到什么了?“
“府衙的户籍册子上,池家兄妹是诚明五年逃来的南安,他们说的是在匪乱中家破人亡,撞到了脑袋,后虽被好心人救了,但从前许多事都再记不清,包括家乡。”
姜枕的眉头随着他的话一点点皱起。
“池娘子从前没向你说过?”
“说过一些,但很少,只知道是因为匪乱逃来的,后来在这儿租的铺子,我当时来南安那会儿,城南两个铺子应该是开了有几年了吧。具体的也问过,但那是人家的伤心事,不想说,你问的详细也不合适。”
“他们的户籍一直是到诚明八年才入了南安官府,而在前一年,他们在城南买了铺子。”
“诚明七年?”姜枕皱眉,“这不太对吧。按律法,买卖铺子必要有籍契,若是他们失了家乡的记忆,那籍契如何解释?这说不通。”
“是呀,说不通。所以要么,他们失忆,为赚银子活下去,弄了两张伪造的籍契,要么,他们没失忆,籍契是真的,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
“又或者,“姜枕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失忆是假,籍契是假,说是不记得来处,是因为,他们不能说。“
“这又是什么人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呢?籍契要真是伪造,孤苦无依谁能帮他们,又为何要帮他们。若是自己造出来的,不过十岁上下的年纪,了解到何种地步才能这般瞒天过海。先暂且不论池欢眠兄妹与季家的关系,单说他们自身,就很有问题。”
杯子里的茶一点点冷下去,两人相对,坐在桌子两侧。
姜枕一面冷静的将案子的脉络线索一遍遍梳理,一面心中又是五味杂陈。
池欢眠也许不是池欢眠,池宵舟也不一定是池宵舟。
“我对比了从各地商铺里运回来的账册,云水这个地方几乎没准备过什么于走私相关的车辆货物,也没有一队队伍是从这儿出发,但跟我其余掌握的东西对照来看,发现这个地方,看似不起眼,实则很是有趣,南下的那路走私多是以南安西边的城镇为起始地,而北上的那路,若求便利,大方向应是选在南安北边才对,可事实上并没有,反而都在相反的方向。”祁鸣从袖中抽出一小卷,铺张于桌面。
这是一张简略的路线图。
“殿下这图画的很清楚。”姜枕眼底亮了一瞬,指尖抚上墨迹,下意识将它放大再立起来,笔墨线条飞出纸面,嵌到脑海中的那幅疆域图上。“再改改可以指挥作战了。”
“”一想到这图估计要过你的眼,我可真的是磨了好久,不过能得枕枕这句夸,实属是值了。“
“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能贫那么几句。”姜枕紧盯着那幅小图,“有笔吗,我想画几笔。”
“现成的,给你拿。”
祁鸣拿了笔墨,放在她手边。
笔尖在纸上缓缓游走,姜枕脑中那关于江南的一条条山川河流,慢慢浮现在这小小的纸上。
奔涌,曲折,分离,交汇。
小城被朱红圈住。
姜枕在旁边写下它的名字——云水。
无论南路北路,都要在此交汇。
“这不是偶然,”祁鸣将图拿起来细细端详。“这两路有且只交汇一次,而在这儿的交汇,也是它们整个儿途中,最长的一次修整。”
“云水,我可能得去一趟了。”
祁鸣将图放回桌上,神情严肃的看向姜枕。
“我也去。”姜枕斩钉截铁。
哪怕真相会让她痛苦,她也要知道。
她不要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