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寝殿前的花园,空黎便止步不再跟随,池鸢习以为常,独自走进去。
殿前的花园紫阳花开得正好,一束夕光从西侧的飞瀑穿来,正巧在鱼池上方架出一座五光十色的彩虹桥。
池鸢踏上鱼池的拱桥,与那座彩虹桥并行而过。
流光君的寝殿值守的侍从极少,除了门前站的两名少年和园门前的守卫,其他地方空无一人。
然而,这一切都是表象,暗处实则布防着诸多的暗桩。
池鸢停在拱桥最后一步石阶上,一条背鳍血红的锦鲤突然从荷叶下跃出,带出的水花飞溅着落到她的鞋面上。
那条锦鲤灵动地在荷叶之间穿梭,像是在刻意吸引她的目光。
看到水面上投映的书阁倒映,池鸢突然想到之前假扮空闻、明泉的那名刺客。自那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极可能是被流光君抓住了。
夕光渐去,山间薄雾也跟着风向慢慢飘过来,宫殿外廊陆续燃了灯,池鸢看着这座华丽又精致的寝殿,心中莫名生出一种难以割舍的惆怅感。
等回过神时,池鸢已经迈进了寝殿大门。
殿中没有点灯,只有夜明珠散开的淡淡冷光,昏暗又朦胧,像暗雾一样温柔又不易察觉的将人包裹。
看到内室摆着的两张床,池鸢目光怔仲一下,便立刻移开眼。她四下看了看,坐到角落的书案,点燃一盏烛台,翻看流光君的书。
那卷书是一本破旧的古籍,书中记载着一些山川风貌和奇人异事,池鸢看得投入,连口渴都不愿挪开目光,伸手在案上摸索着找茶壶。
只闻“咔嚓”一声响,不知池鸢碰到了什么,身后的书架悄无声息地移开。
书架后是一间密室,可要说密室也不太准确,那房间和内室连在一起,有门有窗,只是中间隔着一排书架,让人察觉不到最里面还有这样一间屋子。
幽幽的冷光从角落散出,随风飘荡的帘幔,在一幅幅字画前婆娑摇曳。
室内长案堆满了字画,画上画的是池鸢,龙飞凤舞的诗词上,描述的也尽是池鸢。
池鸢知道流光君喜欢作画,但未想私底下,他已经画了这么多幅她的画像,只是画便画了,她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为何要将它们全部藏在这密室中?
带着这个疑问,池鸢又去查探周围的木架,木架上一半是书,一半是各式各样木料的木匣。
池鸢随意取下一个,临打开时,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初在栖梧山庄,她正是打开了一个神秘木匣,然后莫名晕了过去。
有此教训,这回池鸢学聪明了,将木匣放在案上,然后退远,抬袖一挥,用内力震开木匣的机关。
木匣打开的瞬间,池鸢立刻屏息,等了好一会才敢走过去,但匣子里只有白纸一张,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池鸢心中纳闷,忽然,她感应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遁着气息寻去,就见被帘幔遮掩的高台之上,摆着一个椭圆的水晶球,而那水晶球中,正是她前些时日,送给流光君的惊雷怒雪。
直到走出密室,池鸢还有些愣神,密室内的东西大多都和她有关,至于那些木匣,她只开了一个,见到里面只有一张空白的纸页,便失了兴趣,并且这样不打招呼,私自翻弄流光君的东西也不好。
池鸢回过神,在外间书案这碰碰那摸摸,然而案上的东西都被她摸遍了,身后的书架就是合不上。
正当池鸢想放弃,打算直接与流光君坦白时,书架却自己合上了。
池鸢直愣愣地看着缓慢合上的书架,现在她的双手可是什么东西都没碰到。
不等她深思,殿外的花园中突然传来一些动静,池鸢凝神一探,是流光君回来了,但这个时辰回来未免也太早了吧?想罢,池鸢继续坐在案前假装看书。
稍许,外间便有木屐轻轻落在金砖地面的清脆声响,一下一下,犹如在池鸢心上敲击。
忽然,脚步声停了,悄无声息,仿佛从未出现过,池鸢疑惑抬头,随即便看到,站在门框处挑着纱帘的流光君。
夜明珠的冷光将流光君的脸衬得有些清冷,他低敛着眉,直勾勾地盯着池鸢,幽暗的眼眸,微微闪烁,辨不清是何神情。
池鸢与他对看几眼,故作平常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了,宴会散了?”
流光君眸光一定,再次举步,等风静时,他的衣袂便轻轻落在池鸢座旁,而后,一股冰冷的铃兰香就将池鸢团团包裹。
“你不在的宴会没有意思,而且,得知你在寝殿等我,我岂有不赶来的道理?”流光君淡淡说着,目光落在池鸢脸上,观察她的反应。
“我没等你,谁说我等你了?”池鸢神情自若,但落在书页上的手却不自觉地蜷缩了下。
此举自然逃不开的流光君的视线,他微微勾唇,笑道:“哦?是吗……”说着,目光在池鸢身上打量一圈,最后又不经意地往她身后的书架看了一眼。
池鸢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以为自己做的事已被看穿,正要坦白,却闻流光君温声道:“这几日是不是待得闷了?明日我陪你去邑中散心可好?”
池鸢微微一怔,忙点头答应:“好啊,这是你早就答应我的事,还以为你忘了。”
“既是答应你的,不敢忘。”
池鸢眸光一转,又道:“说到宴会,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奇怪,你能为我解惑吗?”
“但说无妨。”流光君轻轻一笑,抬袖为池鸢斟茶。
“我之前在西苑遇见一个叫血娘的人,空黎说她也是你请来的客人,之后,在华玉殿的宴会上,下面的席案明明是八座,但那日只坐了七人,唯独血娘缺席,既是你的客人,她没来,你为何不觉奇怪?”
流光君将茶盏端到池鸢面前,缭绕的清香沁人心脾,弥散的热雾将他的眉眼掩得朦胧。
“她的确是我请来的客人,但前几日她莫名失踪,我已派人去查,得需些时日才能知道消息。”
池鸢听完立刻想到那日在长芜邑,血娘一去不回的事,但此事和她没什么干系,便没有多在意。
“原来如此……”
见池鸢发愣,流光君笑着轻抚她眉角的发:“还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池鸢略略回神,瞥了流光君一眼,摇头道:“没有。”
“真的?”
骤然上挑的话音,让池鸢心弦一紧,以为进密室的事已经露馅,却不料下一刻,流光君的话直接打消她的疑虑。
“听说今日你和秦宗待了一阵?”
“是啊。”池鸢松了口气,但心中却不断懊恼,自己何必要这样提心吊胆。
流光君拂动手指,慢慢滑落到池鸢耳畔,语气微微蛊惑:“那你们……都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他是个剑痴,得知我的剑厉害,便想借去看看。”
“这样啊……”流光君唇角挂笑,手终于从池鸢脸上挪开,但挪开之后,却倚着近前的桌案,用手托着下颌,目光深沉又痴眷的看着池鸢。
池鸢与他对视一会,直觉流光君眼神不对,欲想探究更深,可越是对视,她的心便跳得越快,最终闹了个大红脸,狼狈地躲开他的视线。
池鸢静静想了一会,越想越不对劲,索性扭头回看流光君:“我听空黎说,你马上要回去了,是不是?”
流光君动作不变神情不变,但看池鸢的眸光更加深邃了:“是要回去,但不是马上。”
“那是什么时候?”池鸢语气微急。
流光君眉梢挑了挑,伸出手轻轻扣住她:“别担心,陪你在邑上玩几日再走。”
池鸢轻舒一口气,虽是有些舍不得,但流光君走后,她便可继续探索自己的目标。
然而,流光君却以为池鸢是舍不得他:“你想和我走吗?”
对上流光君含笑的眉眼,不知怎的,池鸢竟有些不忍心打破他的期待。
犹豫许久,池鸢还是下定决定:“我……我会去找你的。”
流光君笑容微顿,这答案也在他意料之中:“不必,不需要你找我,想见你的时候,无论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
池鸢心下一跳,有些不敢直视流光君的目光:“是吗,那你还真是厉害呢……”
翌日清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长芜山庄正门的大道驶出,随着进城的车马进了长芜邑的城门。
早上集市格外热闹,将原本就不算宽敞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池鸢挑起车帘看了看,一回头,就撞上流光君的视线。
“怎么,已经等不及了?”
“才不是,外面人太多,车马走不动了。”
流光君放下书,朝池鸢坐近些许,借着她挑帘的动作,往外看了一眼。
“那要下去么?”
“你下去被人认出来,只会堵得更厉害,再等等吧,等过了这条街,我们再下去。”
“好。”流光君笑着应声,牵住池鸢的手,交缠着衣袂,倚着车壁,继续看书。
按照惯例,在外驾车的是空闻,空黎和薄薰没有上车,和以之、为从一样落在后面跟车。
马车一行一停,晃得车壁上的金珠玉器叮叮作响。
突然“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在车壁上,那一下力道极大,差点将案前的茶盏撞倒。
马车外观看似其貌不扬,但车壁却用了极为坚固的木材制作,若是寻常马车,被这一撞,早撞开了花。
池鸢微微皱眉,不等查看,车外就传来一个声音粗野的喝叫声。
“喂喂,没长眼呐,敢往老子的牛角上撞!”
其后,马车周围又此起彼伏的响起催促和叫骂的嘈杂声,似乎都在怨流光君的马车太过占道,一大早往集市的窄路挤。
没有身份标识的马车,一下成为了众人发泄怒火的对象,这回有了那辆牛车牵头,大家的喝骂声越叫越起劲。
池鸢倒不觉什么,但一想到流光君的身份,这份遭遇怕是他从未遇到过的。
等池鸢抬头去看流光君,却见他面色如常,甚至注意到自己目光时,唇角还勾起了一丝笑。
“你不生气吗?”池鸢好奇问。
流光君紧了紧握住池鸢的手,语气温柔:“有什么好生气的,一帮愚民罢了,何必同他们计较。”
池鸢张了张唇,没有接话。
但其实流光君远不如他说得这般温和,若不是池鸢在身侧,他早唤人将这些愚民驱走了,凡是张嘴辱骂者,基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很快这阵骚乱就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平息,也不知外面怎么了,嘈杂哄闹的集市瞬间鸦默雀静,随后,马车就畅通无阻的出了闹市。
待马车停稳,池鸢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隔着河道去看对面的集市。
集市上的人还是很多,但那些叫卖的声音却不似之前高亢,大家簇拥着前行,一切看似正常,却总感觉正常得有些诡异。
“看什么?”流光君踩着马凳下车,轻声询问。
池鸢转过身,迎着日光,微微眯着眼看流光君。
今日他着浅青的外衫,衣襟和袖口都是月白色,明耀的阳光下,暗纹上滚动的神鸟仿佛活了过来,这一刻,池鸢似又感受到流光君身上似有若无的,类似仙气一样的绚丽彩光。
见池鸢望着自己发怔,流光君笑着撑伞朝她走近:“怎么了,我身上是有哪里不对吗?”
池鸢回过神,刺眼的阳光已经被素白的油纸伞遮去:“没有不对,见你好看,便多看了几眼。”
流光君目光一凝,眉眼笑意更深:“今日嘴这么甜,可是因为我陪你出来的缘故?”
池鸢眸光转动,微微摇头:“跟那又没关系,走吧,我们去用早膳。”
看着池鸢主动伸过来的手,流光君神色一顿,随即笑着回握住她。
流光君和池鸢走在一起,无论在哪,都受人瞩目,但行人大多只敢看一眼,因为在看第二眼时,就会感觉脊背发凉,身子发软,受到这般威迫,自然就没人敢多看。
池鸢带着流光君去到上次吃云吞的小面摊,正值朝食时刻,小摊生意火爆,光是排队的人都有不少。
到了摊前,摊主已经认出了池鸢,正准备与她打招呼,视线一转,见到天姿秀出容貌端华的流光君,一下被他的气度惊到,怔得好半晌都说不出话。
这回池鸢注意到了面摊中那些沾满油污的桌椅,若换作平日,她是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但今日不同,今日身边跟了流光君,无论他愿不愿,自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