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姜父躺床上辗转反侧,吵得姜母睡不踏实,踢他一脚埋怨:“还让不让人睡了?”
姜父索性坐起身,拿起床头的蒲扇,给媳妇扇风,“你倒说说咋回事?怎么就不让我给小林讨回欠条了?静月帮她哥带孩子不天经地义吗?她到底哪来的脸问她嫂子讨要报酬?老姜家的脸都给她丢光了。”
姜母又一脚过去,没好气道:“到底谁是你闺女?”
“静月是我闺女,但也不能亏待了小林啊,不然传出去,就得说我们老姜家合伙欺负外人,多难听,我可不想晚节不保。”
“就知道要你面子,”姜建国这人各方面都不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换平时,姜母不会念叨,今天例外,心情郁闷,说话阴阳怪气:“你那二两面子值几个钱?能卖一万块不?”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说欠条的事情,你卖我面子干嘛?”姜父着急挪屁股,挨过去,“到底出啥事了?”
姜母越想越生气,爬起来抢走蒲扇,用力扇风,“你说我忙活了几十年,一只脚都快踏棺材里了,也没存到一万块钱,凭什么她三十不到就万元户了?”
姜父听得一头雾水,“谁万元户了?”
“还有谁?你好儿媳妇,林雨薇!”姜母扯着大嗓门喊。
“你小声点,小林就住隔壁,听到多不好。”姜父摁住姜母。
姜母甩开她,更大声了,“就怕她装死听不到,都万元户了,还天天跟我喊穷,骗你和我的棺材本,你说她有良心吗?帮她讨回欠条,我呗!没让她还钱就不错了!”
“一家人计较这么多干嘛?她的钱还不是鸿志的钱。”姜父安抚道,“鸿志成了万元户,你不该最高兴吗?”
换做以前,姜母肯定高兴,但姜静月今天有些话,像一盆冷水浇她头上,她一下就醒了,她儿子典型的有了媳妇忘了娘,七年来,她没花到他们两口子一分钱,往后也不可能享到半点福。
还好她有闺女,闺女是贴心棉袄。
“明天我请半天假,亲自跟她去趟邮局,把钱取回来给静月。”姜母决定了,免得夜长梦多。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静月早晚嫁人,你给她那么多钱,还不是便宜她婆家。”姜父劝道。
姜母不乐意地瞪他,“那是你闺女,又不是我闺女,你看小惠多孝顺,一回来就交生活费。”
说到小女儿,姜母忍不住红了眼睛,哽咽道:“多好一孩子,偏偏命不好,才结婚两年,丈夫说没就没了,留下她和翔子孤儿寡母,程家也没一个好东西,自己孙子不管,让儿媳带回娘家,叫小惠带一拖油瓶还怎么找好人家?老姜,你可得帮帮我闺女啊?”
“你闺女不是我闺女,”姜父哄姜母,“放心吧,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小惠母子,哪怕不嫁也行,我养她一辈子。”
“那我丑话先说前头,静月那一千六百八十,我早晚得拿回来,别忘了,这七年我也往她身上搭了这么多。”
姜父还是那句话:“肯定要拿回来,不然便宜她婆家。”
丈夫向着自己和闺女,姜母心情终于好了点,拉他的胳膊,催促,“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班,我帮你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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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静月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第二天就拿到了剩下的那一千六百六十,当林雨薇的面,仔仔细细数了一遍,女主连灌一搪瓷缸的水才把飙升到嗓子眼的肝火压下去,边吃饭边盘算着怎么让公婆补钱给她,姜母也太阳打西边出来地去食堂打包了几个菜,说是给姜静月补身子。
姜静月扫了眼,故意挑剔道:“鸡汤才补身子,妈明天买只鸡回来煲汤给我喝吧。”
姜母心里骂看你脸大的,想抽你两大嘴巴子,脸上却还是笑:“明天就买。”
姜静月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肯定没打好主意,她得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才行,数完钱起身回屋。
姜母端着碗追到院子,看见姜静月挎着包出来,问:“饭还没吃,去哪呢?”
姜静月将军绿色挎包放到身前,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喝鸡汤去。”
姜母瞧着她生龙活虎的背影,呸了一口老痰,她怀疑姜静月前几天都是装病。
摸着沉甸甸的挎包,姜静月嘴角往上扬,总算给过得憋屈的原主出了口恶气,她也浑身舒坦了不少。
虽然七年青春无价,也总比白白赔出去得好,一千六百八十块,在这个年代算不少,更何况债还没讨完。
原主被送去海岛当老妈子,姜父姜母作为幕后推手,也该付出相应赔偿才行,姜静月已经规划好接下来怎么走。
人逢喜事精神爽,行走间脚步轻盈,身段纤细,犹如杨柳扶风。
周婶远远看到姜静月,眼前一亮地迎上去,热情打招呼:“哎呦喂,几年不见小静月长成大姑娘了。”
为省轮渡钱,林雨薇两口子回南城都不会带原主,把她一个人丢岛上过春节,如果不是姜母召回,原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重归故里。
姜静月不认得眼前这个妇人,但嘴甜总不会错,“婶子越来越年轻了,如果不是您说话,我都认不出来您了。”
周婶很受用,笑得眼睛眯成缝,再次打量姜静月,“长得好,还会说话,还怕找不到好对象,不知道你妈着急什么。”
姜静月这才认出来,原来是机械家属大院的周婶,也是远近闻名的媒婆,但凡她出手,很少有不成的亲事。
难怪姜母一回来就一副有话跟她说的样子,是约了周婶到家里帮她说媒。
“不是说海岛太阳烈嘛,你没晒黑反倒白了不少,哪位男同志让你相上,不得做梦都笑醒了。”周婶看着姜静月感叹完,又道,“就你这条件,你妈怎么会托我找年纪往上的男同志?说什么晓得心疼人,难道小年轻就不懂疼媳妇?”
姜静月没搭话,只是欲言又止地抿了抿红唇。
周婶恍然想起,拍自己脑门,“瞧我这记性,怎么把那档子事忘了,小静月受委屈了,放心,婶子跟你亲妈儿时一块长大,念这份交情也不能把她闺女卖了,一定帮你找一个好同志相处。”
七年前姜静月初中毕业被送去海岛,姜父姜母逢人就说孩子过去享福,这不是把人当傻子吗?
给儿子儿媳当老妈子是享福?怎么姜母不自己去?怎么不让自己亲闺女去?就知道欺负姜静月亲妈不在世亲爸跟后爹一个德行。
那两口子永远嘴上说得好听,姜静月好不容易回来了,就怕多吃他们家一颗米,火急火燎把人嫁出去不说,还得嫁上了年纪的男同志,不就想敲一笔大的彩礼钱吗?
周婶说媒快二十年,像姜母这种花花肠子,见太多了,心里跟明镜似的,姜静月这孩子摊上这一家子遭大罪了。
姜静月乖巧地谢过周婶,将人哄得眉开眼笑,跟对方分开后,姜静月先去邮局开了新账户,把原主的青春补偿费存进去,给自己留了八十块钱傍身,揣着存折去饭店好好吃了一顿,出来后,慢悠悠地逛去位于南城郊外的农科院,一路上就跟看西洋景似的,充满了好奇,不住打量。
吃饭的时候,姜静月听邻桌提及南城农科院,六十年代中期占地有八十万亩,到一九七八年锐减到十万亩,人员也在过去十年间全部下放,去年年底陆续回城,农科院今年重新启动。
大半个小时脚程,姜静月抵达农科院,站在马路边往对面看,破旧的铁大门,在初夏的阳光底下铁锈斑斑,两边的标语已经掉得所剩无几,处处透着萧条和颓靡。
姜静月敲响门卫室窗户。
趴桌上睡觉的门卫大爷没起身,看都不看一眼地就摆手赶人:“告诉你多少遍了,老师们忙,没空见你。”
大爷把她认成了别人,姜静月往四周看,这才注意到离大门不远处的大槐树下面蹲了一名男同志,穿一件白衬衣,领口扣子解开两颗,露出血脉结实的脖颈,袖口卷起,手臂肌肉线条分明,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给他立体刚毅的侧脸增添了一分粗狂。
看着眼熟,一时又对不上剧里哪个角色。
“小同志,你找谁?”门卫大爷的问话将姜静月视线拉回来,转头冲对方笑笑道,“大爷,农科院最近招人吗?”
门卫大爷不动声色打量一番,见她年纪不大乖乖巧巧的样子,因此放下戒备心,多说了两句,“年初上头才让开门,老师们也还没回来全,招人要等到明年去了,小同志要找工作的话,可以去机械厂试试,我有亲戚在那边上班,听说每年都在招工。”
“谢谢大爷,我再看看。”问女主要了补偿金,这梁子算是结上了,加上姜母也不是省油的灯,都盘算着把她高价嫁出去了,想要过安稳消停的日子,就得早点搬出姜家才行,最好找一份可以挂靠户口的工作,彻底断了和姜家的联系。
姜静月前世农科院毕业,再回农科院也算专业对口,不光可以解决户口问题,还能继续种地,完美!
只是要等到明年的话,姜静月担心干不过女主光环,最后白折腾又回去当老妈子。
“冯哥,你都等多少天了,也没见到蔡老师,要不还是算了吧?”姜静月离开的时候,从大槐树下面过,听到刚来的小年轻劝完衬衣男人,邀请对方:“晚上去我家吃饭怎么样?我妈给我说了一门亲,两方约到家里相看,你帮我参谋参谋?”
小年轻递给衬衣男人一根香烟,继续闲聊道:“说到那姑娘,还是我初中同学,不过毕业后就离开了南城,说是去海岛帮她嫂子带娃了,算算年头我跟她七年没见过了,也不知道姜静月同学长变没有。”
姜静月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回头,巧了,衬衣男人也突然抬起视线,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她,出于礼貌,姜静月大大方方对他一笑。
杏眼弯成小月牙,阳光透过树缝落进,仿有星辰揉碎了,亮着光,带着蜜。
冯瑞年捏着烟屁股,等他目光再望过去,姜静月已经过马路,或是热了,她将麻花辫甩到脑后,拿手扇风。
举手投足间,尽显生气和灵动。
完全不像记忆里的死气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