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溯把自己方才在药房的所见所闻简略说了一说。
司惊玄却毫不惊讶。
“什么故人之子,我打探到的可不是这样。”
慕容溯也坐下了。
“你如何知晓?“
司惊玄道:“方才有个婢女进来打扫,不过几句便什么都说了。”
慕容溯不由多看了眼司惊玄,他记忆里的师弟别说主动打探消息了,和旁人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叶汲生在五年前投奔了孟家,孟故昭对他十分优待,百依百顺,比他那亲生儿子孟修还要好。因此孟家并不和睦。”
“原本孟修并未把这个弟弟放在眼里,直至一晚,孟故昭醉酒把两个儿子唤到身前,将不学无术的亲生子训斥一顿,却抚着叶汲生的脸说‘与皎皎真相似’。”
慕容溯听得入神。
“谁是皎皎?”
“叶汲生死去多时的生母。”
慕容溯陷入沉默。
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孟故昭要将叶汲生留在身边也能理解。
孟修和他那慈悲心肠的老爹毫不相似,叶汲生反倒继承了孟故昭的良善。
那么大一个孟府,若真传给了孟修,恐怕三五年就得败光。
司惊玄也并不是光探听到了八卦。
孟故昭的发家史、孟家生意、孟府常出入的人员……婢女所知晓的一切,司惊玄都不经意间套了话。
不过怎么问,孟故昭听起来都毫无破绽。
一个有钱有闲的茶商,坐拥三座山头,在镇上开了三间茶铺,夫人早逝,平日无不良嗜好,每逢初一十五便在城外布棚施粥。
哪怕只有一面之缘,有人求他办事,他总不会推辞。
听起来是个好人,好得太过头了。
除了疑似有“私生子,而长子纨绔”这俩污点,谁提起孟故昭,几乎都是交口称赞。
司惊玄暂且放下对他的疑虑。
两人坐了一会儿,便有人敲门。
慕容溯以为是叶叶汲生上门送药,便让人进了。
谁料进来的却是个不速之客。
一个蓝色外袍半敞,满脸戾气的男人走了进来,被他踢开的门还在剧烈颤动,他已如巡视领地的野猪一样大摇大摆。
“你俩就是今天来骗吃骗喝的俩道长是吧?见着本少爷还不问好行礼?”
司惊玄和慕容溯并不应声。
孟修擦了擦鼻子,恶声恶气:“我告诉你们,现在吃穿用度都是我的!这孟家也都是我的!别不识好歹。”
司惊玄问:“不识好歹你又能如何?”
孟修道:“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我说你……”
司惊玄指尖的棋子飞出,正击中孟修的膝盖,孟修感觉左腿一软,整个人砰的摔了个五体投地。
对于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用灵力都是对自己的折辱。
孟修摔得眼冒金星,慕容溯和司惊玄两人却看都不看他,只看着眼前的棋盘。
他哎哟哎哟叫唤了半晌,只能自己爬了起来。
本以为他会继续撒泼,可是孟修却比刚才还有理智了些,没有再口出狂言。
“行,有点本事。”孟修掏出几锭银子砸在棋盘上,强行吸引二人的注意。
司惊玄落子的手一顿。
“我爹把你们找来,一定又是为那野种求仙的事吧。无论这老头给你们多少,我都多给五十两,我要你们帮我办件事。”
慕容溯对孟修并无好感,他和司惊玄更不可能看得上这点钱。
司惊玄问:“你不会是希望我们把你弟弟杀死吧。”
孟修这般混帐也不敢把杀人挂在嘴上,见二人的确长相脱俗,有那么点仙风道骨。
这话从司惊玄口中直白说出来,让孟修有些吃惊。
“能……杀吗?”孟修喃喃,忽而大声,“好,那就帮我杀了他!他可不是我弟弟!他该死!”
谁料司惊玄摇头。
“我不答应。”
孟修被鼓捣起来的那份勇气荡然无存,他颇感扫兴。
“什么意思?嫌钱少?”
慕容溯道:“我们只救人,不杀人。”
孟修却似听不懂人话,把整个钱袋子都丢在了桌上,鼓鼓囊囊一大袋。
“够不够!”
司惊玄问:“你为什么非要杀他?就因为他比你强?”
谁料司惊玄这问题一出,方才还如发狂野猪一般的孟修立刻流下两行泪。
“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呀!我爹偏心,我娘早死,这府里上下虽然都喊我大少爷,可也全都偏向那个小野种!我做错了什么呢?在他来之前……一切都不是这样的。”
孟修哭闹着,鼻涕眼泪都出来了,看起来是真的走投无路。
慕容溯劝道:“你哭成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以我之见,你若有心结,应该趁早和孟老爷坦诚布公地聊一聊。像你现在这样,只会让旁人对你的偏见越来越深。”
好动听温柔的一番话,只可惜对方未必肯听。
孟修擦掉眼泪,忽然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
“我想到另外一个法子,要不你们借着收徒的名义,把叶汲生带走,然后随便扔在什么荒郊野外,只要让他找不回梦安镇就好了。这样,于你们也只是举手之劳,不必犯杀戒,怎么样?”
在这种时候,孟修的脑子转得倒快。
司惊玄看着孟修,确定了孟修和孟故昭绝对是亲父子,连坏主意都那么相似。
慕容溯犯了难。
他直觉,若似这般不管不顾,孟修迟早有一天会亲自付诸行动,那么叶汲生的处境会越来越危险。
可另一方面,君子重诺,他们已经答应了孟故昭,怎么能轻易反悔?
司惊玄心思就没有那么复杂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眼泪鼻涕流个不停的男人,只觉得烦人。
他既没有慕容这般的好心肠,也没有插手别人家务事的爱好,俗世凡尘中有太多悲苦之事,自顾不暇。
“可以,但我也需要你帮我去做件事。”
司惊玄回答道。
慕容溯闻言,手中的棋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看向司惊玄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
孟修前脚刚走,后脚叶汲生就上门了,孟家这父子三人真是不给人清静。
慕容溯索性收了棋局。
叶汲生在门外恭敬敲了三声,听到回答,这才小心推门。
热腾腾的药摆在托盘上,婢女将药放下就离开了。
叶汲生却如同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不动。
他年纪尚浅,可是复杂的身世让他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成熟感。稚嫩和可靠两个特质在少年身体上抢占地盘,酝酿出了一坛尚清冽的酒。
叶汲生是目前孟家里最让人看得顺眼的一位,司惊玄对他的耐心也多一些。
“我们挺有缘的。”
司惊玄把药推到一边,又被慕容溯推了回来,示意他少说话,先喝药。
然后他自然地接过话茬:“谢谢你熬的药。”
叶汲生年纪小,心思却重,没头没脑冒出一串解释:“我并不是有意伤孟修哥,我是为了救小霜,也就是早上你们见过的那个小姑娘。她无父无母,只能靠着一些不正当手段来养活自己。三个月前,她偷了孟修的玉佩,被孟修抓回去打,我劝阻不了,只能……”
司惊玄并不知道这段故事,问道:“那又如何?你为何要告诉我们。”
即使不解释,也没人会怪罪叶汲生。一个劣迹斑斑的纨绔,是缺教训。
叶汲生接着道:“义父收留我,我感激不尽,我却伤了他的血脉……我怕你们误会……我不是个背信弃义的人,我的品性不会不适合修行。”
哦,原来是怕破坏了自己的形象。
司惊玄和慕容溯有些无奈,在这件事上,这父子三人还真是各有各的小心思。
慕容溯道:“不急,过几日我们再好好看看你的天分。”
叶汲生的眼神一下子亮了。
“两位前辈你们要待多久?屋子里还缺点什么,我去帮你们准备。”
慕容溯道:“我们不缺……”
司惊玄将喝了一口的药碗搁下,苦着脸道:“缺。缺颗蜜饯。”
无论修为多深厚,司惊玄都是一样的怕苦。
等所有人都离去了,二人这才有了独处的时间。
灭了灯,两人合衣躺下。
司惊玄本以为慕容溯会问自己为什么答应孟修的要求。
可是慕容溯开口却问:“我们现在的处境是不是很危险?”
司惊玄略加思索,只不过打算言而无信罢了,怎么算得上危险。
说破了天,那也只是几个凡人。
虽然每每看见叶汲生,他在心头会不自觉涌起一股烦闷。
倒是令人在意。
司惊玄答道:“整个孟府所有人加起来都不能称作是危险。”
慕容溯道:“我知道,我说的危险不是他们。”
司惊玄心头一跳,似乎才想起自己脱离毒气弥漫的魔境不过几日。
千军万马还在路上,天罗地网隐藏在暗处。
而二人却在方才还未蜜饯是否会降低药效争执,的确有些啼笑皆非。
司惊玄道:“那就更不需要担心,这种危险我早已习惯。更何况比起从前,我现在的敌人还少了一位。”
慕容溯好奇道:“少了谁。”
谁能让师弟特别记住。
司惊玄侧过脑袋,竟有些睡意朦胧。
“你。”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快乐,假期不定时更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