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院子里并没有太多人,一辆GL8从地库开上来停在了东宁市局办公楼门口,刘辉站在驾驶位旁边,一遍遍地和司机老赵叮嘱着路上的事情。别说刘辉很紧张了,这样的安排把老赵也搞得有点一头雾水,刚刚领导一个电话打来说要赶去静县,而且是说走就走,既没有行程安排也没有接待函,如果是这样还不算什么,直到自己急匆匆把车从地库开到了楼下才发现自己的领导并不同去,反而是自己要独自载着北京来的四位领导去静县,其中还有一位副局级的领导同志,放眼东宁市整个地级市,厅局级干部也是屈指可数。
老赵的车上以前也不是没坐过厅局级干部,但是往常一般都会有自己市局的领导或者上头省局的领导专程陪同,谁知这次车上的四个人自己是一个也不认识,不由得也是高度紧张,偷偷问道,“刘局,您真不去啊,那我去了静县啥安排,直接去学校?还是去县里面?回头要带着车上的领导回来咱这边么?还是我送了他们回来就行?”
听到一连串的问题,刘辉是一个也回答不了,只能说道,“你就安安稳稳把车开到静县,快下高速的时候问问廖局听他安排就行,别的事情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不用管。”刘辉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也没什么底气,这只是为了宽慰老赵随口说的,静县那边他没敢先打招呼,因为廖局的脾气自己还摸不透,万一让廖局看出来自己还是偷偷安排了那边领导去接待,说不定自己的马屁会拍在马腿上。
老赵张张嘴好像还准备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大领导的想法也不是自己这种人能琢磨明白的,而且说不定领导本身不想说自己多嘴反而惹事,反正自己的驾驶技术过硬,不就是开车么,把领导送到地方就得了,至于别的啥路线,尽管听领导吩咐就行,总之这次不去县委大院,等快下高速的时候,问一下车上领导的意思再说。
刘辉拍拍老赵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一些,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用手捻了捻,看着没几根了,干脆全给老赵递了过去,说道,“反正今天你路上盯着点,有啥事你随时和张涛联系,找不见他你就直接打我电话。”
相比于车外的紧张氛围,车里的气氛反而比较轻松,叶蓁蓁和林存知早早就知趣地钻进了车的第三排,相互讨论着今天下午开会时那几个领导在自由发言时分享的信息。开会的时候,正式的发言,尤其是读稿子的部分,所有的内容都是需要经过深思熟虑最终才能落到纸面上的,换句话说,所有写在纸上的东西,每一句话都得有出处,都需要有事实或者相关的实践作为佐证,如果只是道听途说的只言片语,就没有资格写在汇报材料当中。但是有时候这种道听途说的内容,往往并不意味着就一定是假话或者捏造事实,只不过可能传话的人不愿意透漏信息的来源或者不方便在所有人面前拿出证据,一来是怕自己成了出头鸟,二来只要拿出实据就相当于是表态或者站队,在自己没有摸清情况的时候,不会有人主动去惹麻烦,只能是在适当的场合释放相关的信息让领导心里有个谱,万一时候清算起来,自己也能从这一摊事情中摘干净。
叶蓁蓁便问林存知,“你以前用过这些借贷软件么?”
林存知倒是比较坦然,说自己只是知道这些软件的存在,但是也一直没有机会用过。
叶蓁蓁说道,“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倒是偶尔会用到,只不过我基本就用来过渡一下或者应急,感觉还是比较方便的,并没有感觉到会有很大的压力,因为利息好像也并不算很高,偶尔借用上一个多月,好过自己去找同学借钱。”
林存知笑了笑,说道,“咱们参加工作之前,一个月的生活费也没有多少,我觉得你肯定也是偶尔借一点钱周转一下,所以感觉并没有什么压力,像她们这种借了上万的钱用来消费奢侈品,家里的经济条件又比较普通,这种情况下,还起钱来肯定压力很大。”
叶蓁蓁点点头表示认可,这时翟明一也上了车,坐在了司机老赵后面,廖局也跟在翟明一身后最后一个上了车,坐在了翟明一右手边,叶蓁蓁和林存知看领导上车,便不再讨论,车外黄旭川还在依依不舍地和廖局申请坐在副驾驶同去。
“廖局,您不让刘局去那可以理解,刘局毕竟在东宁市工作这么多年,静县的领导也算面熟,我不一样啊,我是和您一样,在这也能算是个外来干部,我过去的话也不影响,那边认识我的人也不多。”
廖局在车上摆摆手,说道,“你们谁也不用去,我听说明天省里不是还要开联席会么,你肯定得去参会,然后等回来和我们讲一下开会的情况和信息才行。”
“哎呀,廖局,那个会我让我们副处长李处去就是了,我这次来就是专门给您服务的。”
“没事,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们就去现场看看情况,你在这边和刘局一起组织大家开会研究一下后面的事情吧,这次就不辛苦你和我们跑一趟了,我也不是没在县里工作过,该干什么我清楚得很。你们忙去吧,别送我们了,我们几个早去早回。”廖局说话时脸上一直带着笑容,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强硬的话,黄处见状只得不再坚持,为廖局把门关好,在窗外挥挥手,就算是送行。
老赵开着车驶出了单位大院,出发之前虽然还比较紧张,但是只要上了路,他熟悉的感觉就又回来了,而且现在开车比以前轻松,手机上的导航都很方便实用,不像是十几年前,要开车出门还得先能认得路才行,静县他也去过好几次,但他还是习惯性的开着导航,刚出发的时候车里大家都没有说话,因为都在思考着案子的事情,车里只有导航播报路况信息的时候才会有甜甜的女生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终于还是廖局先发话了,“刚刚开会的时候,你们也都听见了,这件事似乎疑点挺多,蓁蓁,你是怎么考虑的。”
这种私下场合的非正式谈话也是平时工作中常见的情况,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工作环节都是需要在正式的大会上讨论,会前的沟通和会后的解释同样重要,一般在这种时候,领导主要是有两方面想法,一是通过轻松的环境试探一下大家的倾向性意见,二是在交流过程中吸收一些自己在思维上的一些疏漏。
叶蓁蓁突然听到领导一上来就点了自己发言,因为这是一个纯粹的工作上的问题,并不涉及到个人,自己又作为一个新员工,能说的有所见解固然比较好,就算说的不甚全面,也无伤大雅,她对这件事也思考了很多,心中盘算了一下,决定以自己为出发点说起:“领导,我也算是东宁市人,只不过我不是在市里长大,也没怎么在市里生活过,据我了解,这边的工资水平要比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差得远,我有些同学就在东宁市里工作,一般一个月的工资可能好一点也就是四五千元,一年下来应该大概能有七八万,年轻人如果要在市里扎根,这个工资还了房贷和车贷也剩不下多少。如果是在校学生的话,家庭条件好一些的同学,一个月两千元生活费也就很宽裕了,所以这两位女生借了钱去买奢侈品,再加上她们俩家里条件据说又比较一般,那还不上钱是个显而易见的结果,因为每个月的生活费除去正常开销肯定所剩不多,人总不能不吃不喝,如果没有额外的收入,想要还得上款就只能找家里专门要钱才行。”
林存知在一旁附和道,“是啊,这钱听起来是不多,但是仔细一算的话,对于在校学生来说确实算是个天文数字了。”
叶蓁蓁点点头,继续说道,“但是事情就是奇怪在这里,她们两个不但没有赚钱能力,看下午开会的说法,似乎也没有寻求家里给予足够的支持,而且她们俩拆东墙补西墙,又从平台上借新还旧,按理来说利滚利应该是还款压力更大才对,结果她们居然最后还清了欠款,更蹊跷的是,她们欠钱的时候没有自杀,等还清了才自杀,我确实怎么也想不通。”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看来有些事情非得咱们去了解更多的情况才能做出判断。”廖局也表示了同样的担忧。
林存知看廖局说话,也补充道,“对,我认为确实不能偏听偏信,刚刚和咱们省局和市局的同事开会,虽然都是自己人,但是今天下午似乎关于死者家属那边的信息要少得多,在我看来咱们确实很有必要去深入了解一下另一边的说法和诉求,这样才能查清事实,依法给家属和学校一个公道。”
廖局点点头,不置可否,看向了翟明一,问道,“明一,你怎么看?”
翟明一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廖局的问题,在此前大家谈论的时候,他并没有参与其中,车里一时沉默了一会儿,大家都在等翟明一发表看法,只听他缓缓说道,“其实查清事实真相并不是咱们的职责,这些工作应该交给公安机关去做,到时候只要一有消息,省里的联席会上自然会互相通气,不过两位死者和学校与小贷公司彼此之间的纠葛旷日持久,公司和学校又在本地根深蒂固,轻言查清事实恐怕没那么容易,大家都没有回溯时间的超能力,这件事到底和学校有没有关系、有多大关系,现在还很难说,至于后续的处理还是要谨慎,一方面要安抚好家属情绪,另一方面也要和学校做好沟通,同时也不能激化矛盾,总之这件事情比较棘手,如果稍微处理失当,就可能引发重大的舆论风险。”
说到这里,翟明一欲言又止的停住了,他看了看廖局,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下去,这番话也点醒了两位新同事,他们此行的工作并不是来查案子,而是为了处理好这次的突发事件。
就在他们在车上讨论的同时,黄旭川在东宁市局楼下也拨通了一个电话,他对着电话另一头仔细地叮嘱了一番,说完便抬头看着天空,心中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