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没什么能够难倒乔愫。

故而重生之初，他以为对付赵深，他亦轻而易举。

可情中从来不分高下，孙芙蕖爱一个人，并非是因为此人，较之旁人更好。

她仅是简简单单地，不爱乔愫，而爱赵深。

分明她怕极了房外雷雨，但她甚至不肯因陋就简，姑且借乔愫的怀抱，安抚她惊惶脆弱的心神。

于她而言，连作为赵深的替代品，乔愫都全然没有资格。

事已至此，乔愫唯独悔不该当初。

前世他那样伤她入骨，这辈子她绝不肯原谅他，也不过是他该得的报应而已。

纵然他身居高位，执掌天下之权，但孙芙蕖与赵深，他却分毫亦拆散不了。

他能够打发赵深出府，但孙芙蕖的真心，并不曾因此而有变化。

唯独她的心念，乔愫无法左右。

今后他若仍一意孤行，就算至死都不允赵深归家，又能够怎么样呢？

孙芙蕖余生哪怕独守空房，也不会转头瞧他一眼，舍赵深而另择他。

再这样僵持下去，三人中就唯有他，将彻底地成为笑话。

乔愫颓丧后退，扶着墙壁站起，遂孙芙蕖所愿，放开她、远离她。

先时他驱赶赵深离京，今夜终在她面前，似这般自取其辱。

此法不通，乔愫争不知晓，自己又还能够怎样，才求得回她的真心。

可是至少，他知道了，他不该再执拗下去，妄图以她与赵深的相隔两地，使这对爱侣日久情疏。

如果赵深还京，是孙芙蕖所愿，那么他便听从。

他与她吃醋怄气毫无意义，更不想因他所作所为，害她似而今这样，愈发孤苦，愈觉受伤。

又再退后几步，他拾起地上火折，替她将桌上的蜡烛点亮。

“赵深归京之事，我去安排。他不久便能回来，你不必再挂牵。”

乔愫堪堪对孙芙蕖开口，却不敢看向她。

他强自镇定着，实则却早已失魂落魄，双眸隐泪，一把嗓涩然喑哑。

屋外光影朦胧，仍下着连绵的雨。

他却忘了提灯，或是再撑开伞，便那么孤身一人，怔怔步入了庭前的雨幕，踽踽终不见影踪。

*

陆柔良无法忍受，枕边人换了芯子，虽仍是韩缘衷的面貌，内里却是原著那主角乔愫。

此人与韩缘衷不同，不曾和她有过十余年的交集，更是于心中对她全无爱意。

她睡在他枕畔，又如何能真地安然好眠？

每一夜，她唯百感交集，既忿恨又悲伤，无可奈何，却依旧做不到就此认命。

哪怕她之所为，皆将是最无用的挣扎，陆柔良也想要为她自己，也为缘衷他找寻出路。

雷落时乔愫起了身，独自离去，陆柔良实则亦已醒转过来。

但她唯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既不开口将他唤住，也不问他急着前去何处。

她知道他怕雷火，也知道外府东苑，孙芙蕖同样怕极了打雷。

他是她的相公，雨夜却不睡在她身侧，倒匆忙去对孙芙蕖献上殷勤。

陆柔良扯紧了手底被角，却咬着唇，明知道他要到孙芙蕖那去，竟不敢当即阻拦下他。

缘衷的命，尚捏在他的手里。

陆柔良姑且忍气吞声，琢磨着待他回来，自己要如何朝他理论。

房门微响，乔愫总算归返，她却见之一愣。

他浑身淋透了雨，垂头丧气模样，教她不难看出，他方才在孙芙蕖那里，定是碰了钉子。

她早就瞧得分明，孙芙蕖对赵深痴情专一，半点都不爱乔愫。

今夜他主动凑前，却被孙芙蕖拂了好意，眼下总该能冷静地，与她坐下商谈彼此之事了吧？

陆柔良待他换过湿衣，绕出屏风之际，递了擦水的布巾给他，与他同坐去桌前相谈。

“你适才出去一趟，是去找孙芙蕖？”

“有话但说，不必明知故问。”

陆柔良听他冷声冷气，只得讪笑着轻轻摇头。

“你去找她，可有按照缘衷所言，朝她好生道歉？”

乔愫喟叹，落寞着微微颔首。

陆柔良随他一并叹了声气，向他再问。

“前面你讨她欢心不成，赔礼道歉她亦不受。你可还另有旁的法子，从赵深手里面夺回她呢？”

莫说是再与赵深争夺，乔愫根本已放弃了，将孙芙蕖和他拆散。

“我已对她应下，不再迫赵深与她分离。”

“道理本也如此，强扭的瓜不甜，而你拆不散他们两个。”

陆柔良闻得乔愫，已放弃驱赶赵深离京，不再强行拆散他和孙芙蕖二人，遂一副早有所料模样，对乔愫点了点头。

乔愫不知，而她却清楚地知晓，此世这孙芙蕖，哪里会原谅乔愫呢？

孙芙蕖可是和她一样，作为书外读者，穿来了这本小说里的。

既然从最开始，这一位孙芙蕖，就钟情于赵深，她又岂会对乔愫移情别恋？

更何况孙芙蕖她，根本就不是那真正的女主，不曾被乔愫伤害，故也并不会接受他的歉意。

乔愫再怎么对孙芙蕖道歉，再怎么拆散赵深与她，也皆不过是徒劳，终不可能遂了心愿。

陆柔良洞悉一切，却并不打算将自己和孙芙蕖的来历，朝面前人摊牌。

她握紧这张底牌，仅仅对乔愫好言相劝。

“依我看你与孙芙蕖她，本也无在一起的可能。你趁早醒悟也好，莫不如就此放弃，将此身还于缘衷，成全我与他如何？”

“你还是未能死心？”

乔愫不置可否，只是抿紧薄唇，末了淡淡一笑。

“对所爱者，如何死心？我既知缘衷还在，哪里能断去心中念想？”

“今我重活一世，对孙芙蕖亦然。”

陆柔良闻之静默。

她不能对缘衷死心。但同样地，乔愫纵再无任何办法，也仍磨灭不得对孙芙蕖的真心。

既然如此，日后他仍将用缘衷的面貌，一再去努力将孙芙蕖挽回。

陆柔良无法忍受眠于乔愫枕侧。

但她更不能忍得下的，是他顶着她相公的身份，不停地与孙芙蕖纠缠不清。

她见不得，此人与孙芙蕖，摆出恩怨痴缠的这副模样。

“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相国夫人，你怎可以不顾我的感受，同孙芙蕖一再纠缠下去？”

陆柔良倏然站起，稍扬高了话声。

“就算你前世是她的相公，但韩缘衷娶了我，你便无权拿他的身子，去安慰害怕雷雨的她！”

思及适才惊雷落下，乔愫便舍她独留房中，立刻赶去对孙芙蕖探望，陆柔良便无法压抑火气。

“你既然不能死心，不肯将缘衷还我，就必须代替他对我尽责，而不是将她捧在心上，却完全地弃我于不顾！”

她双手忿忿地撑住桌面，目光逼视向乔愫，有恃无恐地朝他嗤笑，笃定再言。

“孙芙蕖她绝不会接受你，而我没办法救缘衷出来。倒不如，你代替缘衷来对我好？有你做我相公，我也算是能与他长相厮守了。”

陆柔良为了与韩缘衷在一起，甚至不在乎假戏真做，骗自己乔愫正是她的相公。

但乔愫却不肯陪她作假，代替韩缘衷来弥补她，替他爱她。

“曾经亏待你的是他，而孙芙蕖，才是我从前伤害的人。我不曾欠你什么，更不会用韩缘衷的身份，向你赎罪。”

乔愫知晓此世，韩缘衷对陆柔良都曾做过何事。

他旁观他二人此前经历，的确知晓了不止缘衷，连他自己，也一度在那些事情当中犯错。

但他的罪，仅仅在孙芙蕖的身上。

今他既重活过来，该做的，就只是向孙芙蕖赎罪。

与韩缘衷的姻缘，是陆柔良得了孙芙蕖的帮忙，自行求来的结果罢了。

无论这结果是善是恶，都该她独自承担起来。

陆柔良无权要求他与她一道，去还韩缘衷对她欠下的孽债。

韩缘衷和陆柔良的事情，乔愫无意插手，更无必要对此成全。

实则陆柔良在心中，亦晓得这番道理。

她只是没了办法。

除了像这样自欺欺人，退而求其次地骗自己说，乔愫即是缘衷，她再想不出别的法子，来消解她深重的不甘与怨恨。

如果说她来路上遍尝了艰辛，终得以同缘衷他携手，那么今苦尽甘来，难道缘衷不该付出无尽的爱意，使她和他，从此成就最美满的婚姻？

他都已对她允诺，此后将尊她爱她，千百倍更珍重她，和她白头偕老，做最幸福的一双恋人。

可未及韩缘衷践行之际，乔愫却横插一杠，破碎了他二人再执手的机会，使他们不能一如韩缘衷的承诺，改头换面，共度真正的恩爱余生。

无论是赎清往昔的罪，还是兑现此后的爱，一切一切，皆在乔愫出现时，统统成空。

韩缘衷欠她的，她该问谁偿还？

陆柔良甚至不能，要求乔愫首肯，允她再与韩缘衷见上任何一面。

无论是对韩缘衷迫切思念、是爱、是怨，陆柔良都没办法抒发出来，将她心里的杂陈五味、交集百感，尽数道给韩缘衷听。

乔愫说得明白，她若死缠烂打地哭闹，要他将韩缘衷唤醒，交还于她，就只会害得缘衷他自此彻底不见。

陆柔良不想韩缘衷死。

作者有话说

第148章 *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