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流尘去往凌云峰后,凌寒烟并没有回洞府,而是直接下山前往宗门坊市。
他在坊市中最大的那间名为满堂春的酒楼里,独有一室。这酒楼本就是魔门的暗桩,却不是幽冥殿的产业,而是血迷宫少宫主的私产。
店中掌柜看凌寒烟衣着不凡,立刻亲自迎宾。这人虽不认识殿下的容貌,却识得凌寒烟戒指上的独属于幽冥殿太子的徽纹,于是躬身引凌寒烟上楼。
这是一间装潢古朴的客房,屋中物件自是顶好的,但凌寒烟现在没有闲情逸致。他唤出白桃,命她替自己护法,然后转身入定。
粉面女娃娃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主上的分神早已离开此地回幽冥十八郡了,白桃只好老老实实盘膝坐下,拿出九品防御阵盘,将整间客房安置妥当后,啃起了风干兔腿,哪怕缺了两颗门牙,也吃得起劲。
凌寒烟回元洲幽冥十八郡并非意气用事,而是去血迷宫一探究竟。
天衍宗内死了人,断不是自己的手笔。哪又会是谁呢,答案似乎昭然若揭。
……
血迷宫倚河而建,一条暗红色的元影河蜿蜒入宫,门中亭台楼阁交错,屋檐飞角上挂满铜铃,风一吹动,如鬼魅笑声般凄厉骇人。河面浮动着一片血色迷雾,岸边长满怪石和魔草,血河映月迷惑人心。
分身一瞬万里,转眼间便行至血迷宫宫门口。
凌寒烟踏步入内,无人敢拦。
门口执勤的魔修们跪倒了一片,血迷宫的宫侍长慌慌张张的恭敬迎接,只见那人颤颤巍巍地跪下,“不知殿下到访,属下有失远迎。”
凌寒烟懒得看脚边之人,自顾自地往里走,“孤来找人,你们少宫主身在何处。”
“太子殿下,少宫主现下正在闭关,不……不宜见客。”
凌寒烟气笑了,召唤出本命法器荡古琴,“闭关?孤怎么不知道,原来孤是这血迷宫的客呀。”
太子俯下身来,笑着询问那怕得发抖的宫侍长,那人一见他手中的魔琴,吓得磕头,“太子殿下恕罪,少宫主他,他人在月影湖的花船中,闭……闭关修炼。”
凌寒烟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不管宫侍长如何磕头谢罪,他运功直向血迷宫内的月影湖而去。
这月影湖是引元影河扩建的一个人工湖,湖中心是一艘巨大的三层花船。船上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人影浮动,琴声流转。
凌寒烟立于三楼船头,单手轻挥,红色的重重纱幔被掀动,露出室内“风景”。
只见数十名长相秀丽,姿色双绝的男男女女将少宫主楼越团团围住。有人喂酒,有人喂食,却不是用手,场面一度十分荒唐,弹琴吹箫热闹得很。
掌风拂过,绞碎了楼越的一缕秀发。
“少宫主好雅兴,看来是孤搅扰楼少主闭关修炼了。”凌寒烟直径而入,掀起青纱帐,踏过满地各色的衣饰,低头俯看榻上的楼越。
楼越不慌不忙,握着美人,横竖先办了自己的事,然后兴致缺缺地甩开美人。
“臣下自然愿意与主上同乐,不知殿下可否赏脸啊。”说罢,还冲凌寒烟眨了眨媚眼。
“穿好你的衣服,让这些人都滚,吵死了。”凌寒烟现在闻到这些脂粉味就晕的想吐,只怕再待下去,要吐楼越一脸。
“原来是殿下娇羞,不愿旁人在场啊。那臣下愿意独自一人服侍主上。你们都下去吧。”
只见那些宫侍如潮水般退却了,转瞬间室内只剩下了楼越与凌寒烟二人。
“没有人了,殿下需要臣如何服侍。”楼越伸手去勾凌寒烟的腰带,却被凌寒烟按断了手腕。
“收起你那性子,再口无遮拦,孤折的就不是你的手了。”
“殿下,何至于此。你我不是自幼长大,最为亲近么。”楼越心平气和地给自己接骨,慢慢悠悠地穿戴好自己的衣裳。
凌寒烟懒得和他兜圈子,一挥手把桌上的佳肴美酒都扫在地上,然后重重地把荡古琴拍在玉制的圆桌上,“楼越,孤不问你第二遍。你又背着我偷偷做了什么事,你自己招。”
“殿下何出此言啊,可万万不能冤枉臣下。”不过刹那的工夫,楼越眼中就染上了雾气,似是要泫然落泪。
“你再这副惺惺作态,孤就挖了你的眼睛下酒。”凌寒烟手抚琴弦,忍着胃中的翻涌,他胸闷得几乎喘不上气了,微低着头紧闭双眸,只想给楼越来上一曲,好给少宫主送终。
他与楼越自幼长大是不假,可绝对谈不上亲近。身为政敌如何亲近,血迷宫虽然明面上甘愿臣服于幽冥殿,但实际上这两个宗门暗中自是争夺不断的。凌寒烟虽为幽冥十八郡的太子,是魔皇钦点的传人,即便如此,整个十八郡不服他的也大有人在,改立太子之事并非空穴来风,其中怕不是多为楼越暗中生事。
在凌寒烟心中,楼越是不可信之人。荒淫无度只是少宫主的表象,若说真相为何,不过是狼子野心,毒魔怪狠。
但有的时候凌寒烟又不得不承认,楼越确实和自己很像,仿佛照镜子一般,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处心积虑之人。
“殿下实在是冤枉我了,真叫我伤心。”楼越撑着手肘半躺在榻上。
凌寒烟眯着双眼,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沉思什么。他想从楼越的脸上寻出一丝破绽,只可惜什么也没有。
“殿下这般兴师问罪,不知楼越哪里惹怒了殿下。”
“少宫主,这血迷宫真是好风光啊。景美,下人也美。你倒是适合这花船。”
“殿下何意?”
“花言巧语,花枝招展,花拳绣腿。”
楼越听后却不恼,只是坐直身子,侧头看向凌寒烟,凑上去细嗅,“多谢殿下赞美。在我眼中,殿下倒是如花似玉,花容月貌,花香袭人。”
下一秒,凌寒烟的手就攀上了对方的脖颈,化骨为鹰爪,下了死手,“少来恶心孤。你听仔细了,你做了什么心里清楚。要想坐这太子之位,来抢便是,只看你有没有胆。”
楼越却不挣扎,哪怕真的要被凌寒烟掐断脖子,他也只是一味地笑。
凌寒烟看见他这张脸就生厌,将人摔在地板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花船。这破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腹中之子今日格外的好动,这隔了三百年的孽胎如今倒是活泛,但折磨得凌寒烟浑身阵痛,恨不得杀几个人来解乏。
楼越跪在木板上,目送凌寒烟离开,眼中由委屈转化为狠厉,他笑得疯癫痴狂,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们的殿下,这回遇到难题了呢。
他手轻轻抚摸着凌寒烟留下的指痕,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走出内殿,只见门外跪着宫侍长,楼越蹲下来拍了拍对方的肩,“你做得很好。船上的人都杀了吧,一个不留,全部沉湖,赏个全尸吧。”
看来今日月影湖的血雾又要浓厚几分了。
……
等凌寒烟回到流洲天衍宗的坊市,白桃正在啃第三只兔腿。
只见主人睁眼,粉面女娃扑在凌寒烟的膝头,顶着满嘴油光,嘟着小脸,“哎呀,主人你可回来啦。白桃都要吃饱啦,兔腿真的好好吃呀,辣辣的,好香好香~”
还没等凌寒烟开口说话,却喷了白桃一脸血,把幼狐吓得染上了哭腔,“主上,你怎么啦,你受伤啦?是谁伤的你,整个幽冥谁敢伤你!白桃去帮你打他!”
“没,没事的,小桃子别怕。”凌寒烟张口,却吐出更多的血,双唇灰白,呼吸急促。他弓着腰,捂着自己的腹部。肚中孽子一直搅动他的内府,似乎正在抢夺他体内的生源。在宗门中他压制修为在筑基境,到还能受得住这小东西的折磨,可他一回幽冥放开修为,这孽子却也借着他体内的魔气疯长起来。强行压制三百年的结果就是反噬。
白桃扑在他身上,用小手擦着凌寒烟嘴角的血,“主人,你哪里痛。桃子给你呼呼吹一下。”
凌寒烟摇头,掌心运功附在小腹,试图强行再次封印孽胎。
白桃的小手盖在他的手掌劝阻道,“是因为小殿下吗?主人要是这般难受,为何不干脆除掉他。”
凌寒烟听闻一顿,手下却运功不停,那孽子涨得他腹痛难忍。除掉?自打前世他被沈流尘一剑穿心命悬一线,苟延残喘之下知晓自己腹中怀子。自那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要利用这个孩子来对沈流尘复仇。
这等上好的筹码,怎么能由自己除掉呢。
自然应当由他的另一个父亲,沈流尘,亲自除之。
一想到有那一天,凌寒烟就汗毛战栗,全身发麻,激动万分。
他要保全这个孽子,等到大仇得报的一天。
他要看到沈流尘后悔终生。
他要以死为筹,以命为局。
良久,凌寒烟运功压制了孽胎的生长,同时也将体内的魔气转化为灵气压制到筑基境界。这期间白桃连兔腿都没吃,乖乖地坐在一旁等待主人调息。
好在修整过后,并不叫人看出反常之态,只是凌寒烟格外虚弱疲惫,提不起什么精神。
白桃又重新化为玉佩挂在凌寒烟腰间,主兽二人离开满堂春,走之前凌寒烟顺手删除了掌柜的记忆,他这次重返元洲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相信血迷宫那边楼越自会处理妥当无须操心。
……
日影西斜,晨鸟暮还。
等凌寒烟回到玉清峰的时候,看见一人侧靠在他洞府的门口,定睛一看,不是沈流尘又是谁呢。
他不知道沈流尘在这里等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同自己说些什么。只是他今日实在乏力,没了往日精神,微微拱手道:“不知师兄在此,可是有什么事?”
沈流尘已经等候多时,看见正主总算回来了,只见那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脚步也甚是虚浮。他抬手托起凌寒烟的双腕,指尖却宛如碰到了万年寒冰。一晃神,还以为自己双手接满了玉清峰山顶的雪。
“师弟,你去哪了?”沈流尘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去坊市买了点东西。”凌寒烟如实回答,他实在难受,开口赶客,“师兄还有事吗。”
沈流尘略微侧身让出门洞,凌寒烟用弟子令扫开禁制,虚叹一口浊气,身形一颤,他单手扶门,胃中一阵翻腾,强行忍下痛意。
“倘若没什么事,师兄便请回吧。我要修炼了。”
沈流尘双手抱胸,目光如炬般盯着凌寒烟的背影,半晌才幽幽开口: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