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董耘倒坐在一把椅子上,一只手自然顺着椅背垂下,另只则上举,遮住了他的整张嘴。这其实是一种紧张的表现。
“他看起来胸有成竹,满肚子的秘密,我曾真以为他可以撑很久——他怎么会是第一个死的呢?”
说罢,他冷哼一声。
“也是,只是疯子才会追寻疯狂的东西,别跟我沾上太多关系就成了。”
“……”孙乾丞有些疲惫地倚靠在307寝室唯一的窗户边,月光拂过她的脸庞,戏法师只是轻叹一声,并未对此话产生任何的愤懑,反而阖上了眼,眉头微蹙。那样子,仿佛一台进行着运转的机器。
“从刚到休息域的那刻起,我就一直在观察他了。”江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化妆镜前缓缓地踱步,神态沉稳似水。
“也许我需要先说明一下这样做的理由?”她微侧着头向其余四人征求意见,用带有交流与安抚意味的眼神在他们间流转,显得极令人信服,“好。结论是,我不得不那么做。”
这句话令在场除孙乾丞外的所有人目光都转而望向她,江兰没有因此怯场,她将食指指尖轻轻搭在离得最近的林柏宇肩膀上,仿佛借力似地,略向前几步,整个动作优雅得如同一场舞蹈,继续往下说着。
“因为他看上去像是一直在忍受着什么。”
感性的话语,咬字却格外的清晰而冷静,如此从她嘴里讲出,居然有些割裂。
“像在咬紧牙关阻止什么东西从内部溢出,也像在绷紧全身,好不让来自外部的毒向内腐蚀。而具体是哪种,我也不得而知了。”
“我们没有必要探讨一个死人身上的事情。”董耘往外扯了扯围巾,不太耐烦地试图打断江兰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重要的是他因为什么而死,或者说,他究竟触犯了哪条忌令——毕竟,从阶梯下来以后我们就分开行动了。以此为鉴,从天亮起我们应该互相照应。”
“不。冷静下来,董耘。”江兰用几乎冰冷的语气对他说,“我知道这很奇怪,但现在就是要从每个细小的反常里寻找问题。”
起初,董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说,此前他可从没想过江兰会这么烦人,“没有条理支撑的细节堆积只会越搞越乱,在那之前,我们需要一个大纲,但现在要急的明显不是这个,我们必须得先活下去才能再谈以后的事。”
他啧了一声,眼睛看向了其他地方,像是在为说明这些理所当然事情而浪费的时间感到不值,“你有点太情绪化了,我不是在说这不好,只是不重要,大可放在之后……”
“不。冷静下来,董耘。”
在耳边炸开的音量令董耘不得不直面起正前方,却即刻对上了江兰贴近过来的脸,被吓了一哆嗦。
女郎使用同样冰冷的语气同样地叙述了一遍,那眼神令他感到毛骨悚然,他有什么藏得很深的东西被轻易看穿了。
“原谅我这么做。”江兰踱回到了原处,“你原先话没这么多,并且,比起主导话题,你本该更擅长聆听,寻找他人话中漏洞的才对。”
“反常即关键。想来应是暗中有什么阻力悄然挡到我们之间了吧?”
她随即朝林柏宇看来。这人难道可以读心吗?光是这么想着,少年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想说的,我只是在……”林柏宇尴尬地扫视了一圈周围人,嘴里像拌了蒜,于是故作姿态地抖了抖肩,“等一个机会,它正是现在,不是吗,哈哈。”
“其实,我发现——”
几分钟后,当耐心听完少年嘴中,那些足以佐证“恐惧症状”存在的论据时,寝室内的空气似乎当时就又凝重了两分。
“所以我们得尽可能速战速决了。”符泽川判断道,“潜在风险太多,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陷进死局。”
他稍垂下头,把视线落到了一台饮料推车上,其上的镜面投射出双份的高脚杯影子,符泽川用鞋尖将其轻轻往前带动着,清澈酒液荡漾,“就像江兰说的,放在现实里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即是反常,而反常放在这里即是拥有特殊的意义。”
“我们之后就带着这个目的,分头行动,寻找线索。”
“……遇上危险就转头跑,或者告知队友,利用诱饵战术引开威胁。”董耘接话道,他那眼神中有对江兰强大洞察力的震撼,也有被其看破鲁莽的厌恶与不满,不过更多的,还是对临时得到几个可靠队友的庆幸。
“但这就要遇上一个绕不开的问题了。”他单手反握住围巾,“她刚说我不够冷静,这我不反驳,像那样轻视自己身体上的病变也是愚蠢的一种。但有一点我没说错。”
“究竟是什么杀死了甘辛,这一点对我们也很重要。是这个吗?”符泽川明知故问。
董耘不置可否,“来交换下情报吧,朋友们。”他看了一圈众人的反应,率先开口,“我先来。”
“当初这间宿舍里的NPC就是被我叫走的,一男一女,作为学校而言,这男女混住的情况放现实里可太荒谬了,也就是所谓的反常吧?”
“相似情况还有刚进来时,学长对不同性别者的不同态度。”符泽川抿了下嘴唇,“现在还能看出来有口红吗?”
“而女生们面对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暴力。”董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座审判庭从某种程度上是针对女性的。那么宿舍男女混住,或许有‘女生是男生的附属品’这层含义。”
“可是……”思考到这里,很自然就会带出一个问题,“那为什么第一个出事的会是身为男性的甘辛?”
于是符泽川趁此机会接着向众人说明了由阶梯上事件得出的“不受学长欢迎”这个死亡条件,而后又据甘辛所遭遇的事抛出了另一个猜想:
“也许他是太受欢迎了呢?”
窗外怪物的窥视;谷仓那会儿,女生们对甘辛产生的饿狼扑食般的狂热;在一度熄灭前,血红色灯光所至之处曾充满了娱乐的隐喻;以及,早些时候,吧台边女生的表现,那模样,可不像对他调制的鸡尾酒有丝毫差评。
“所以你认为一共有两个死亡条件?”这个问题没什么营养,很快被董耘自己给打消了,“呵,也是,这谁又知道得了呢,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倒是认为贾利罗格先生还活着。”
一直未开过口的孙乾丞语出便惊人。
“神明会从祂们的信仰者家族中挑选出最出色的孩子成为祭司,而作为三位至高之神之一的生命神崔格拉芙的代理人,他那存在本身就该继承所供奉神明的些许权能。”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孙乾丞笑笑,这举措仿佛是把才讲过的话全作了荒唐言,“他要是在这儿又该骂我了……这谁又知道得了呢,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们有谁知道他原来的计划是什么吗?”又好巧不巧的,符泽川偏偏就是那个缓解尴尬氛围的第一把好手,“喝喝酒,洗洗负面情绪,当然,你除外,小不点。”
他指向了林柏宇,指尖隔着空气自少年的胸膛往下落,直至触碰到身下的饮料推车,略往前一使力,一盘足能抚慰人心的五颜六色的鸡尾酒便一路驶到了几人眼前。
“……我不觉得我们应该这样做。”孙乾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却不自觉舔了下嘴唇。
“这会麻痹我们的思考能力,不过……”江兰想试着分析。
“刚才我已经喝得够多了。”董耘果断道。
“不错,禁令解除。小子,你总该比那边的好好先生乖乖女们强吧?”符泽川开始坏笑。
“喝倒董耘?我看没问题。”林柏宇也坏笑着说,像只仗人势的小狗。
“他妈的!”正如他们所料的,被轻松激将到的董耘起身抄起杯子就要开始斗酒,两个女生也暂将忧虑抛之脑后,就此加入了进来。
半晌后,早就喝过不少的董耘终于彻底不敌酒量,醉醺醺地说起了意义不明的怪话,而林柏宇跟孙乾丞就是两只纸老虎,于是到最后就只剩下符泽川和江兰还留在酒桌两旁,剑拔弩张的,彼此都想喝倒对方。
“这让我想起了以前一场聚会,当时的玩法是一人猜一句对方的事,如果谁说中了,那对手就得喝上一杯。”孙乾丞提出了一个不怎么友善的建议。
“……这、这算什么规则?”失了忆的符泽川有点打退堂鼓了。
“好!这个有意思!”林柏宇不顾他死活地起哄着。
“妈的。”符泽川睚眦欲裂,几乎产生了把这坏小狗顺着窗户丢出去的想法。
“好了,那就先从我开始吧,我猜你以前谈过恋爱,对不对?”江兰眯起一边眼睛问。
总之……随便喝一喝就好了……吧?
符泽川闷头把其中一杯一饮而尽,没成想随之而来的还有其他人火急火燎的追问。
“喔哦,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妈蛋,这叫我怎么圆??
符泽川抬起手肘擦着额头的汗,转转眼珠,一片盛意下,也只好清了清嗓子,靠本能义正言辞地编起了大瞎话:
“他不算我的初恋,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自己单身的时间都久,直到现在,他也依然深爱着我,但我却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份真挚的感情。”
“喔——!!”
完全意料以内的起哄声,一个玩笑,一场豪饮,纷至沓来的恐怖中,总算有了片刻时间歇息,愿这一时的欢笑已足以嘲讽后来的所有死亡。
“我也是。”江兰在喧闹声里望着符泽川,自语般低声地道,“只不过……你稍微比我幸运一点。”
指尖沿推车边缘上的刻花一路轻拈过去,玻璃杯下的镜面中映出了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