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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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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和陈家有亲?”

“对,是陈家嫡母一脉的远亲。”安平将亲王常服递过来,道:“若真的要论辈分,陈家嫡子算是周放的表弟,两人年幼时陈家落魄过一阵子,这两人还曾在一同习武读书,关系颇为亲厚。”

宣今昭眼前闪过那天在厅堂上瘦削挺拔的少年文官,看上去就是一派的刚正不阿,是个宁折不弯的硬骨头。

“陈家嫡子,他叫什么。”

安平答:“陈序,字子绝,官拜御史台。”

这几个字在宣今昭口里转了一圈,她从妆奁中取出一支发簪插入冠中,安平看着王爷的眼睛——有些像那天她从江陵回来时,问自己是否打开了那几只箱子的目光。

接着,她听见王爷开口:“修书一封,说本王连日之困难解,愿以族中贵女与周放将军联姻,换含章王府与章武王府永结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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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让我去固县?”

“对,临沂已经快要守不住了。”宣今昭在地图前,指了指三公山,道,“临沂一旦失守,我会诈败,长泽的县令还算有些本事,我已经联络他派来援军,那时我会引章武王军去三公山,若非必要,不使固县被围困。”

长泽和三公山都在固县东部,三公山就在城外,长泽则更远些,若要救援,也应当是固县援军,但是……裴牵机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宣今昭见他皱起眉头,又道:“固县虽然城坚,但是城里的人太多了,有许多是临沂的百姓,万一遭受围困,他们彼此不熟悉,容易互相戕害。你带走我的印信,帮我守住固县。”

既然她都说了是帮忙,裴牵机也没办法拒绝,他叹口气,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引水淹没敌军。”

“我知道。”宣今昭早观察过了,含章别的或许没有,河流却很多,临沂正好在河流交汇处,只要引水,章武王军被拦在城外,处于低地势处,或许就会溃败,“临沂城外多是平原,为了防止他们溃散奔逃,我军就必须也在洪水中追赶歼灭……伤亡太大了。”

宣今昭注视着地形图,最终没有同意裴牵机的这个计策。

她看地形图时,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好像是心中已然谋定,又像是在平静绵长的焦灼。

裴牵机见她目光逡巡,最后落在青州的东郡,她点了点这个地方,旋身回到桌案前,道:“还要有人制衡,才能保住固县……我要写信,东郡县令曾经与我旧识,倘若我能说动他,章武王的大本营出了问题,那他自然就退兵了。”

裴牵机正准备接过笔替她书写,可是宣今昭并没有假手于人的意思,她低着头,似乎眼里只剩下这封可以左右战局的信件。

裴牵机收回手,看她伏在案前,奋笔疾书,没去问自己该什么时候启程前往固县。

这几日,随着临沂城中的物资越来越少,守城将士的伤亡越来越多,宣今昭的精神始终不肯松懈,实在让人很是担心。

百姓撤去后,留下不能带走的房屋、瓦石、树木、铁器,这些东西里,但凡是可以用于加固城墙、充作兵器的全部被带上城墙。尽管如此,章武王军用完了近处的石头,开始从后方运来石弹、火箭,烧掉了城墙上的布幔后开始投石。

裴牵机知道她能听见所有:角楼坍塌的声音,将士的惨叫、哀嚎,甚至包括敌军跌下云梯,摔成肉饼的闷响……

他不知道宣今昭是怎样抱着对敌我两方军士的怜悯在指挥战役,或许换个谋士来,早指着宣今昭问她是否妇人之仁。

可是裴牵机不愿意这样质问,他好像能看见两股意志在她的体内决斗,尚未分出胜负。

宣今昭写完书信,托付给安平,让她去东郡送信,她似乎心思分散,回到案前揉按自己的额头,没安静片刻,宣今昭忽然又抬起头来,道:“什么声音?”

裴牵机侧耳听了片刻,门外似乎有很多士兵簇拥着往这边过来,他微微皱眉,以为是临沂守将又给自己找不痛快,正要出门,宣今昭却已经略过他,三两步走到门前,双手一拉开门,正迎面看到要推门的士兵。

他们举着火把,和室内的油灯映在一起,长久的守城战已经最大程度消耗了人心中宽仁的部分,而夜里的火光似乎扭曲了所有人的身影和面容,说不准是哪方的脸色更加令人胆寒一些,总之宣今昭和为首的士兵都愣了愣,彼此都没说话。

过了片刻,裴牵机打量了士兵手中提着的刀,轻声提醒道:“殿下……”

宣今昭放下推门的手,也注意到这一伙人先前隐隐约约的杀气腾腾,她冷笑了一声:“怎么?你们害怕了?想退回你们在固县的父母、兄弟、妻子的怀抱中去了吗?”

她上前一步,而士兵们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谁也没有对宣今昭抬起刀尖来,似乎他们突然从那些可怕的炸响和火箭的灼烧中醒悟过来,暂时忘掉了自己所遭受的,而想到固县将要面对的,临沂一旦失守,固县又会怎么样呢?

在夏夜的微雨中,城墙之上,以宣今昭为中心,里层临沂的士兵和外围她的麾下把城墙一角围的水泄不通。诚然,只要她发号令,或许是可以杀掉这一批临沂的士兵,他们本不是什么当兵的料。

可是宣今昭看着他们的脸,也认出自己曾经为其中几个年轻的面孔敷上伤药、缠上绷带。

“诸位!古来两兵交战,杀三千人足可以退一万之师,皆因人心是肉长的,见到刀剑相逼、敌军来势汹汹,不可能不怕。”宣今昭高声道,“如今不过是章武王军有援军,临沂没有,他们杀我士卒三分之一而城犹不拔,这是我们的胜利,你们却撑不住了吗!”

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读过一些书,此时听了宣今昭这一番话,觉得似乎是有道理的。

“我们的目的从来不是杀退对方,而是阻拦他们南下,叫他们没办法轻易得到固县!得不到固县,就是对章武王军最好的报复!若你们是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的人,现在就来摘我的首级献给周放——来啊!过时不候!”

城墙上一时只听见风声,宣今昭的鬓发被吹乱,却仍旧目视前方围绕着她的士兵,裴牵机看见门外濛濛的雨点被火光照亮,又被风卷起,如同火星子一样在宣今昭身侧盘旋,而她站在那里,仿佛是一捧柴火、除非被烧成灰烬,否则不会退却。

宣今昭等待了片刻,见没有人答话,而自己的头还好好地呆在脖子上,便挥手发令道:“既然没有,各回岗哨!章武王军会等你们这样呆若木鸡吗?!”

士兵们垂着头,似乎是羞愧,又或者怕被宣今昭记住他们的脸、秋后算账,他们来得也快,退得也快,一时间只剩下宣今昭站在那里。

裴牵机方才随时准备化作蛇形,就算拼着被这么多人看见也要救她过来,谁知她竟三言两语阻止了一场哗变,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赶紧走上前去,伸手抚宣今昭背后时,才发觉她身上出了些许冷汗。

“殿下……”

宣今昭握住他的手,似乎脚下生根般站着不动,过了片刻才回身往屋内走,裴牵机站在她身侧,感觉到她脚下发虚,却仍自己支撑着自己,只是微微往他怀里靠过来。

宣今昭很少流露出很需要某人的情绪来,就当裴牵机心里一软,想要和她商谈那些士兵接下来的安排时,他听见宣今昭道:“你现在就去固县,不要再留了。”

裴牵机看着她,而宣今昭并没和他对视,她道:“若我没有回到固县,也请你帮我守住它。过后的事我也没办法指使你了,你——”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愣,意识到自己的嘴被裴牵机堵住了。

这是一个轻柔的吻,似乎带着安抚的味道,可是宣今昭却觉得它像一滴眼泪落下来,润湿了自己的嘴唇,叫她不要说下去。

她抬眼看裴牵机时,和他四目相对,这间暗室里,唯独他那双浅色的眼睛是唯一温柔、缱绻、始终如一的存在,四周都隐没在夜色黑影之中,这一刻,似乎谁也不能分得清眼前人是你还是我。

宣今昭心中有谋划、有令她感觉到心虚的悸动,但她不会说,她知道裴牵机也不会问,于是她叹了口气,道:“你这是何必?凡人朝生暮死,在你眼中譬如蜉蝣,你……”

“殿下,在走之前,我有件事要告诉你。”裴牵机打断她的话,道,“在回南山,曾经有一条蛇——”

“我一早就知道了。”宣今昭却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又捏了捏他,虽然手上动作亲昵,可是她的眼底还是藏着焦虑和忧心,她道,“我只是没想起在回南山见过什么人,又不是记不清楚事了,你不就是当年我揣在袖子里的小蛇吗?”

她喂养了它好一阵子,从知道裴牵机是蛇的时候开始就明白当年那条小蛇就是他。在回南山时,这只小蛇小心翼翼地从她指尖取走摘下来的蛇莓。与她同行的那位大惊失色,摊开她的手指左右翻看,又拍拍她的脸,确认她的确没有因为中毒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她是很喜欢这条小蛇的,喂养了它很多食物,它在世子的袖子里一天天地长大,虽然有时候会因为妖气太重被同行的那位持剑少年拿挑剔的目光打量,但是它并不很在意。

世子和它说了很多话,关于过去、关于未来,可是当她说要带它去含章之后,第二天一早,这条小蛇就不见了。

“那时候你为什么没和我一起走?”宣今昭问道。

裴牵机不意她早就知道,却一直不说,还当她早就不记得回南山的相遇,一时有些惊讶,但是他眼底的惊讶很快化作了无可奈何的柔情。

“茫茫天地间,不知何往,一时错失了殿下。”裴牵机闭上眼睛,用脸侧轻轻蹭过宣今昭的手心,他道,“或许正因为当日的错失,才有今日的相会。”

宣今昭斟酌了一下,调侃道:“你这人,倒是会给自己开脱,奸佞做派,是不是本王说什么你都能圆回来?”

裴牵机:“是殿下故意给在下机会罢了。”

宣今昭:“哈哈哈哈哈。”

她似乎好久都没有笑这么开心了,但总觉得自己每次在裴牵机的身旁时,心情总是会下意识地平缓且愉悦了起来。

“殿下可愿意?”

裴牵机忽然轻声道。

宣今昭笑得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裴牵机轻轻地攥住了她搭在脸侧的手,将她的手珍而又重地按在腰身上。

宣今昭挑眉看着他,掌心下的云纹玉带钩摇摇欲坠,她只要动动手指,三指宽的腰封就会像此时窗外的雨,悄没声儿的委落下去。

而他曾经咬开的那一处脖颈,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些许不太寻常的意味,霎时猛得跳了起来。

如霜雪般的烛色落在裴牵机的发梢间,顺着漆黑的发丝揉入,映得脸庞仿佛笼着一层浅浅的光。他握着宣今昭的另一只手,淡色的薄唇在细瘦修长的指节处烙下温热的吻,眸光认真且沉凝。

“可愿,再给我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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