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微微怔愣，眼底闪过一丝黯然，眼皮微垂，遮住眼底的情绪，顺带将那好看的流光也给遮掩住了。
“是在下之过错，给将军添了麻烦……”
顿了顿，他又道：“在下已经无碍，王妃在此定能给在下讨回公道，将军莫要耽误上燕京……”
“耽误？”云瑶迦嗤笑：“你还知道已经耽误了我？”
鹤镜：“……是在下的不……”
“在路上我劝你从了我，我们共谋大业，你就是不听，左右推辞！”
“一到这凉州王府，人家说什么你倒是听进去了，还自以为是地为我好，舍身为我，怎么？你这么做是想感动自己，还是想感动我？”
“好话不听，虚假的哄骗之话，倒是听了一大箩筐，你挺有能耐啊！”云瑶迦朝着鹤镜步步逼近，没走一步，便是斥出一句，横眉竖目，瞧着是气急了的模样。
这些话犹如重锤一般落在了鹤镜的心口上。
他想张口安慰，发现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是错之后，只好闭上嘴，任由她说教，可她步步紧逼，他从未与一个女子凑得这么近，更遑论眼前人还是他暗自心仪，放在心上的人。
他的眼里瞧着的是她那张已然扯掉伪装假面皮的脸，鼻腔里充斥着的都是她身上沾着的血腥味，还有一丝丝好闻的淡香，是她的气息。
那一张红唇开开合合，说的都是声讨他的话，好心没能迎来好意的感谢，反而是一堆责骂，若是旁人一听，应该生气的。
可说教的对象是她，一切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眼前的红唇明明没有涂胭脂，他却莫名觉着比他那被迫涂了胭脂的红唇还要润泽几分，瞧着……心生妄念。
脑子里梦境的画面与眼前的情景反复交叠，鹤镜噗通噗通跳得飞快，仿佛要失去了他的控制。
不应生出这般龌龊妄念的，即使他心悦于她，也不该这般……
他急忙垂下眼皮，努力不去看她因愠怒而更加明媚张扬，更令人心动的脸，心中默念清心的经文，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又生怕自己失态，令她更加愠怒不喜，他只能狼狈地后退。
却不知浮上薄红的面，悄然红透了的耳根已经暴露了他的情绪。
眼前嚣张至极的女将军倏然一停，话头一顿，若是他抬头，定能发现她嘴角恶劣地勾起，眼里却装满了笑意，哪有先前的佯装愠怒之色？
只可惜他未曾抬头，也就未曾料到女将军接下来的所作所为。
眼前人身形迅速一转，她抬脚，绊他。
鹤镜始料未及，眸目中浮现愕然，脚下一个趔趄，往后倒去。
女将军挑眉，不紧不慢地伸出手一拽，鹤镜就被这么轻而易举地拽回来，这一变故，怕是他也未能预料到，反应更是没有女将军快。
等他回过神来时，整个人已经被女将军揽在了怀里，她身形不是娇小那一挂的，他也比她高大许多。
即便如此，被她揽着扣着，他依旧挣脱不得，只能委委屈屈地微微俯下脑袋，窘迫地屈着身子，为了让她不那么累，他甚至还不自觉地矮了矮肩膀，任由那只手牢牢地扣在那上头。
女将军一只手扣着他的肩膀揽着他，一只手颇为轻佻地抬起他的下巴，逼着他直视她：“心悦本将军？”
她凑得更近，鼻腔里都是他的气息不说，眼下心思被当事人直白挑开。
“轰”的一声。
鹤镜只觉得一股热意直冲天灵盖，面色涨红得厉害，手脚更是无处安放起来，他眼皮又是不自觉垂下，这时他习惯躲避的表现，嘴唇抿了又抿，却答不出一句话来。
“不承认？”
女将军道：“敢在背后承认是为了我来到这里，现在我问及是不是心悦我，反倒不承认了？难不成鹤镜师父是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出家人，羞耻于表露心境吗？”
因靠得近，她吐露的每一句扑在面上，落在他的心底里，掀起阵阵涟漪。
他才意识到她话里的信息，便是在说，酒醉他和孙大监送她们回去的那一晚，她并没有醉过去，或者说她压根就没睡着。
心境已经被人提前知晓，再遮掩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他的面色又红了红，不自觉地又将唇角抿了抿，斟酌了下字句，开口：“天地广阔，云将军可以遇到更好的良人，这些不过是在下的痴心妄念，不足为人道也。”
“哦？那你的这个意思就是说，你单恋我，但是为了我着想，说不说也没有必要……既如此，”
云瑶迦十分利落地撒开手，推开鹤镜，也不管男人的面上是什么神色，兀自又道：“既如此，那我们也就没有合作的必要了，我的心思如何，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啧。”她轻嗤一声，转身一面朝外头走，一面道：“本将军还真是时运不济，第一次心悦的人是一个秃头和尚不说，先前还反复被拒绝，看来呐，这情爱果真如砒霜，碰不得。”
“我看我还是早早上燕京复仇完，归隐好了……”
身后有脚步声急急追来，她还未走几步，就被人拽住了胳膊，身后的声音发着抖，似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
真是个榆木脑袋。
云瑶迦于心中叹了口气，可心口的那些感性情绪越过了理智许多许多，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认命地转过身来，直视着面前盯着她瞧的秃头和尚，扬眉翘唇道：“话，我只说一遍，你自己听好了，若是再问，我可是不会再答，且视为你明知故问，如此，我会记上这仇。”
“好。”
他轻声道，“你说。”
“我说，鹤镜师父，我心悦你，至于你答不答应与我一起上燕京，答不答应与我在一起，还不还俗，都由在你，我这个人呢，虽然喜欢强人所难，但是在这种事情上，我还是比较厌恶苦瓜脸，你要是不舍得你的出家之路，尽可以……”
话未说完，她就被人搂进了怀里，像是一头扎进了甜蜜花海里一样，他的衣裳上是淡淡好闻的熏香，应能宁心静神，只不知怎么的，这味道诱得她心口鼓噪得愈发欢快。
在几乎可以吵死人的心跳声里，她听见他郑重的允诺，“你想如何便如何，为你，我已甘愿入红尘。”
心口有花盛开，云瑶迦情不自禁地咧着嘴角：“这可是你说的，违背可是天打雷劈的哦。”
“嗯，出……我不打诳语。”
“行。”
云瑶迦弯了弯眸子，正待继续说些什么，眸子一转，不经意瞥见院子外的门口处藏着的人影。
她推开男人，鹤镜懵了一瞬，“怎么了？是不是弄疼你哪里了？”
情绪冷却下来之后，他端详她全身，虽不至于浑身沾了血，少量的几处血迹始终令人在意。
是以他伸手过来想给她检查检查，却被她轻巧拂开。
眸子还未染上失落，那推拒的手再灵活地婉转了下，反客为主地将他的手抓在了掌心里牢牢攥着，她扬声朝着院门口那处，大声道：“出来。”
他也一并抬眼去看，就见不大明亮的院门口落下了几个黑漆漆的影，听见这一声，慢吞吞地都从两侧挪了出来。
一二三四……
竟是面上带着看戏之色，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齐云玄清，还有一旁抹着泪的孙大监等人。
敢情这些人方才就在此处看着？
天生面皮薄的郎君下意识地就要轻轻推拒开女将军扣上来的手，可女将军蛮横霸道，一旦认准了便不会放手。
他挣脱不得不说，还遭到她一记瞪眼。
鹤镜顿时安静了。
任由她扯着他光明正大地走到月光之下，到他们的跟前。
平时瞧着文文静静的小丫头，这时候竟还胆大地调侃，“修成正果了哈？”
云瑶迦面无表情刮她一眼，对方吐吐舌头，丝毫不畏惧，云瑶迦也不生气，视线从她身上扫过，落在玄清齐云两人身上，“外头都处理好了？善后了？”
“嗯，城墙已经彻底换成我们的人和王妃的人，那些撑不住投降的凉州兵也已经被遣至校场，我们的人亲自看着，就等您吩咐。”
云瑶迦点头，“遣一批人将城道处理干净，让看热闹的城民先回去休息，告知他们，想听真相，明日一早我公开审理凉州王案解释，这之后麻烦你们再找一处空旷的场景，方便审理案件。”
“好。”
齐云和玄清领命下去。
云瑶迦看了杨青蔻一眼，见她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她便道：“等我空闲再说，我现在要去跟王妃商议一些事。”
说着一顿，看向身侧的男人，“你要不要给亡魂超度？”
她始终记着他是慈悲为怀的佛学信徒，即使已入红尘，算不上是一个出家人，她依旧尊重他的信仰爱好。
这样一个人，他先前怎么能那般猪油蒙心，觉着她是业障，是万恶之源？
眼眶微热，懊恼情绪从心头起。
使他一时之间忘了立即回她的话，以至于她再唤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轻声应：“好。”
“累了？要不就休息吧？那什么超度明天再做也无妨罢？”
“不用。”他摇了摇头，“我不累……”
他抿了抿唇，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禁不住又补充，“……倒是你，别商议得太晚。”
“好，放心吧。”云瑶迦：“你与青蔻一道，至于这孙大监……”
女将军森寒的视线往孙大监身上一落，孙大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禁不住又哆嗦了下。
“留给你处置。”
女将军抛下这一句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