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粤最终还是坐上了郁晚星的车。

没办法，因为他的车确实是她撞坏的。

他非常有礼貌地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郁晚星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攥得紧紧的，脑子里有一个小人在捂着脸尖叫：要不你还是坐后排把我当成司机吧。

离得近了，蒋粤身上的压迫感更重。

郁晚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调香水味。

蒋粤看着她死死抓着方向盘的手，笑了一下，身上那种冷峻的气质被慵懒的暖意取代。

“你很紧张吗，要不然换我来开。”

“不用！”郁晚星摇头。

“你在哪里开会？”车子已经开出去一段距离，她才想起问这个重要的问题。

蒋粤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两下，懒洋洋道：“逸思酒店。”

……

她现在住的地方就是逸思酒店。

郁晚星突然就有点庆幸，还好两人没在酒店里偶遇，不然那场景并不知道得有多尴尬。

她一路将车开得飞快，车技都像被打通任督二脉一样变得娴熟起来。

等待一个红灯的时候，郁晚星没忍住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身上的气势太盛，存在感强得根本无法忽视。

蒋粤目光沉沉地盯着前方，情绪很明显变低落。

察觉到她的目光，蒋粤看向她，意为不明地扬起嘴角：“在看什么。”

郁晚星立刻回过头，拒绝与他对视，并侧过身子，自欺欺人地企图躲避他的注视。

蒋粤看着她的侧脸，没再说话。

他现在的心情很不爽。

不爽到刚刚还在他眼前蹦蹦跳跳打礼花筒的像素小人又变成一个个毫无意义的像素点。

郁晚星冷漠的态度在他意料之外，蒋粤本来以为，她愿意回国，就说明对从前的事已经放下了，可看她现在的态度，不仅没有放下，反而对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敌意。

藏在兜里的手搓了两下，想抽烟。

自从遇到蒋粤开始，郁晚星的一颗心就紧紧揪起，迟迟不愿归位。

她非常敏锐地察觉到，蒋粤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尽管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没什么大变化，但她还是能感觉到，不爽和挫败从他身体里每一个毛孔飘出来。

“要听歌吗？”蒋粤突然说。

郁晚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太安静了。”他的手指在中控屏幕上点了几下：“有点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郁晚星好像忽然就听到了什么什么声音。

像是趴在谁的胸前，听他频率明显比平时更快的心跳声。

短短一个小时，蒋粤已经完成了从惊喜到破防再到自我修复的全过程。

郁晚星装不认识他又怎么样，抗拒他又怎么样。

只要人回来，再怎么样都不会比完全找不她一丁点消息的时候还要糟糕。

他连上蓝牙，点击播放一首歌。

轻柔舒缓的音乐在车厢中流淌。

是Minnie Riperton的《Loving You》。

郁晚星很喜欢这首歌，偶尔失眠，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就会点开这首歌。

像是春日，她一个人支着秋千躺在树林里，小鸟的鸣叫、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全部灌进她耳朵里，给人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我很喜欢这首歌。”蒋粤说：“背景音里鸟类的叫声特别富有生机和活力，每次听着这首歌，就感觉心里能够静下来。”

郁晚星眨眨眼，她的感受和蒋粤大差不差。

她忽然就有些难过了。

到达酒店时，距离会议开始的时候已经不剩几分钟，可蒋粤却好像并不着急。

他冲郁晚星摇摇手机：“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像是怕她拒绝，又立刻补充到：“万一后面修车还有什么问题，联系你也方面。”

郁晚星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不必了，我过段时间就要离开惠城了，这也不是我的车，后续还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和保险公司联系就行。”

听到她还要离开，蒋粤再也装不下去，他的脸色倏地变冷，语气生硬地委屈：“郁晚星，装不认识我很有意思吗？”

他太咄咄逼人，郁晚星也累了，索性不装了，自暴自弃一般：“没有意思！”

她吸吸鼻子，强忍住眼眶里的眼泪：“我不想装，也装累了，你看不明白我的态度吗？”

“我不想再和你有瓜葛了，蒋粤，放过我可以吗？”

蒋粤离开后，郁晚星坐在车上发呆了几秒，短时间内情绪的大起大落让她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心脏后知后觉地传来阵阵刺痛，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适踩下了油门。

街边种满了梧桐树，阳光打下来，每片叶子都渡着一层金色的光。

初秋美景，郁晚星却没什么心情欣赏。开别人的车出了事故，于情于理都应当给别人解释一下，尽管这个“别人”是她的母亲苏倩。

郁晚星三天前刚从国外回来，准备参加母亲再婚的婚礼。

她三岁那年父母离婚，母亲丢下她离开了她们家那个偏僻的小镇，独自来到惠城打拼。

八岁那年，郁晚星的父亲因酒精中毒去世，她从小跟着姑姑长大。后来她的姑姑查出了胰腺癌，无力再照顾她，她的母亲苏倩迫于无奈才将她从老家接到身边。

这些年，母女之间的感情寡淡。无论是春节、圣诞、亦或者她的生日，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过。

刚出国的那两年，她的母亲大概是还有点挂念她，平均下来差不多一个月给她打一次电话。到了后来，联系越来越少，在接到母亲通知她自己将要再婚这个消息的电话之前，她们已经整整一年没有联系过，以至于电话接通后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她有些烦躁地把车留在4s店里，等着保险公司的人来处理，然后打车去了云山翠景。

间隔太久，郁晚星已经忘了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只记得开学报到那天，游家的司机不敢载她，她一个人走了将近四十分钟，才找到了距离这个别墅区最近的一个公交站。

郁晚星早就和苏倩提前联系过，她对着手机输完密码打开门，走进了这幢她已经七年未曾踏足过的房子。

在十七岁以前，郁晚星见过最好的房子就是她住在县城的小叔家单元楼里的三室一厅。

离开家的那天，她姑姑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到了火车站，一路上不断嘱咐着她到了惠城应该注意些什么。

太久没有见过母亲，郁晚星已经忘记了苏倩的长相和性情，只能从旁人冰冷的话语中推测出自己的到来或许并不那么令人欢迎。

以及，苏倩很忙，忙到没有时间来接自己。

她跟着司机坐上了前往游家的车，窗外的景色一变再变，道路两旁高楼林立。

一路上，郁晚星不断在脑海里幻想着和苏倩见面时的场景，然而到达目的地之后，她依旧没能如愿见到母亲。

在看到今后将要居住生活的地方时，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发出赞叹。

这是一幢装修精美的独栋别墅，从外部设计到内部装潢，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不俗品味。

司机将她的行李从后备箱取了出来，老旧的行李箱和编织袋被乱糟糟地堆在玄关处，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郁晚星环视一周，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净却难掩穷酸的衣服。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衣服已经有一点味道了。

没有人在意她的到来，郁晚星站在原地等了半分钟，然后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向里走。

客厅的吊顶做的很高，在这样的空间里，郁晚星的腰杆也不自觉挺直了几分。

客厅里除了她还有一个男孩，他大大咧咧的坐在沙发上，低头认真地玩着手上的游戏机。

郁晚星站在那里，突然就有些手足无措。

两分钟后，男孩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怒气冲冲的把游戏机丢到一边，这才抬起头看见她。

他长得很帅，是痞气的那种帅。他把站在一边的郁晚星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嗤笑道：“难怪这局运气这么差，原来是扫把星来了。”

“......”

郁晚星知道他的身份，他是她母亲苏倩男朋友游先生的儿子游英，临行前，她姑姑特意叮嘱她要跟游英好好相处，千万不要得罪他。

见她不说话，游英以为她不服气，继续出言讽刺：“怎么，你这个扫把星，先是克死了你亲爹，又害的你姑姑得了癌症进医院，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郁晚星想过他会不好相处，但并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嘴巴就这么恶毒。

忍气吞声不是她的性格，但和他对着干又肯定不行，想了想，她还是不愿意刚来就给苏倩惹麻烦，她只想安安静静的读完高三。

郁晚星没有搭理他，拉着行李箱就准备往自己房间里走。

没走两步，游英就挡在了她身前。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说：“你是耳朵聋了还是没人教所以没教养，别人跟你说话你都不回复吗？”

郁晚星发现他说话的时候特别喜欢使用反问句，听起来总是阴阳怪气的。

于是便也学着他的语气到：“我回不回复很重要吗？还是说你很需要我认同？”

游英被气得不轻，郁晚星赶紧绕过他跑回房间锁上门，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敢再出来。

*

别墅的内饰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变，郁晚星换了鞋，姿态拘谨的坐在沙发上，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客人。

“郁晚星？”

郁晚星眉心一跳，没想到这个时间别墅里还会有别人。她循声望去，游英端着一个透明水杯，正站在楼梯上诧异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