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月将冯瑞年和方南周挖出来的土运走，太阳已经升到半空，热得她小脸通红，额头涔出密汗，但她干劲十足，一趟接着一趟，乐此不疲。
即便如此，大家伙还是不看好她。
大城市来的小姑娘，就算会种地，也跟他们这边不能同日而语，望泉村的土质多沙石，只有有经验的老庄稼汉，才能播下种后有收获。
“小姜老师，学校分地要回来，你当真打算种地了吗？”杨老太第一个问。
此情此景，姜静月再熟不过了。
上辈子研究生毕业回老家种地的时候，还不是不少人嘲讽她，“姜爷爷砸锅卖铁供出来的高材生，没想到老人一走，居然回来种地了，真是不务正业，姜爷爷地下有知能气活了。”
对此，姜静月不予置理，因为她最知道自己爷爷了，花费心力供她念书，并不是盼她光宗耀祖，做出多大的事业，而是希望她通过读书，开阔眼界，对未来可以有更多的选择，过得舒适开心就好。
姜静月打心底喜欢种地，有种有得，让她身心充实，所以她相信如果爷爷在世一定会支持她的决定。
至于村民的质疑，没做出实效来，就算她驳论再多也无益。
姜静月骨子里长满野草，坚韧且要强。
老一辈还在劝她：“学校教书工作多轻松，多想不通非得种这个地，小姜老师，你是不是还在跟黄老师斗气啊？没必要，真的。”
“黄老师她自个儿也不种地，再说了，你从大城市来，光是这点就比她强多了。”
“小姜老师，不是我不看好你，是咱也重了一辈子的地，太清楚不过了，锄头可比粉笔重多了。”
……
姜静月笑笑而过，等他们说完，站直身，用手背抹额头上的汗，“多谢爷爷奶奶们一片善意，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
老一辈面面相觑，连连摇头，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不撞南墙不回头。
“爷爷奶奶们家里有没有多余的牛羊粪？我可以出钱收购。”土质不好，冯瑞年都能想法子打井窖，种地为什么不可以呢？姜静月心中已有盘算。
听到牛羊粪还能卖钱，老一辈浑浊的眼睛都亮了，他们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不能跟家里人一块下地，白吃白住，成了拖后腿，像这种能为家里有贡献的机会，他们求之不得。
七嘴八舌向姜静月打听：“多少钱一斤？小姜老师打算收购多少？”
为打井窖，姜静月从邮局取了一笔钱，现在花不出去，她准备用来购买牛羊粪改善土质，“两毛一斤，先收购三百斤。”
那就是六十块钱，不愧是大城市来的。
杨奶奶又问：“小姜老师收购那些臭粪做什么用？”
“给学校分地施个肥。”姜静月如实相告，毕竟都一个村子，能瞒得了多久。
“傻姑娘，学校分地又不是你家的地，你给它施肥干嘛？钱烧得慌啊。”李爷爷劝道，“说不定哪天上面就把地收回去了，到时候你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也是村里大多人固有思想，他们从集体生产一路走来，对当前的土地政策并不看好，总觉得国家早晚会把地收回去，以致后代也受影响，哪怕家里承包了土地，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可以自由支配分地，但他们还是担心，不会百分之百上心，全家人能吃饱就行。
就像几年前全村疯狂打井窖，很少有人为以后做打算。
“老李说得没错，上头说是自由支配分地，还不是把私自租地的黄春芳关了，这政策一天一个样，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又吃上大锅饭。”
“所以，小姜老师，还是别折腾了，老老实实地教你的书吧。”话题扯了回去。
姜静月笑而不语，乡亲们的老思想根深蒂固，不是她一两句就能说动的，至于黄春芳受罚，其实很好想通，不就是因为土地新政策才实行，她就顶风作案不老实种好自家的三亩地吗？
而且，学校分地虽然并没有分到她头上，但张书记和杨校长那边已经签了协议，接下来的三年，学校分地由她一人支配。
哪怕到期，张书记和杨校长看在她把地种好的份上，也不可能不让她继续种下去。
张书记和杨校长的人品，姜静月还是相信的。
姜静月不说话，大伙以为她已经退却，也就没把这事放心上，没想到第二天学校门口挂上了收购牛羊粪的牌子，一路有箭头指引，最后到学校后面的分地上。
一张简陋的课桌，姜静月坐在条凳上，伏案登记收购明细，哪家多少斤多少钱，写得一目了然。
村长来送地秤的时候，卖粪的老一辈已经排成长队，他走到姜静月身后看了一会儿，小同志不光记账有一手，口算更是了得，是做会计的料。
正好他们村缺一个会计。
杨校长当即打消他的念头，“别想了，小姜老师想种地，会计又没地让她种，她不会过去的。”
心里有点好笑，居然是用种地留下人才，杨校长决定找机会跟姜静月再续三年的约。
“老表，算你捡到宝了。”村长不甘心，却也没法，家里分地养着一家老小，他不可能分出一块给姜静月，更不可能才抓了个黄春芳，把分地租给她。
杨校长扶着下巴，感叹：“小姜老师是个有想法的。”
并且她的想法和冯瑞年不谋而合，不计眼前，顾的是长远利益。
环视一周，冯瑞雪帮忙称重，冯父张罗牛羊粪搁置，冯瑞年继续挖井窖，除了冯母，冯家人都来了，就连那个搭把手的外乡人，也是冯瑞年亲自找来的，杨校长笑得意味深长。
杨校长媳妇也来卖粪，拿到钱后，准备走时，被杨老太叫住，“侄媳妇，那天你不是要找媒人给小姜老师和二武说亲吗？花那冤枉钱作甚？老婆子给你说了就是。”
不等杨母拒绝，杨老太大嗓子就招呼在做账的姜静月，“小姜老师，你看我们家二武怎么样？他妈对你满意得很，想讨你过门做她儿媳妇。”
几句高声吆喝，吸引住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从姜静月身上转到杨母身上。
杨母脸上不自然，笑起来比哭难看，心里把杨老太骂了个遍，仗着辈分，杨家谁有点事，她都能插一脚，上辈子蜈蚣精吧。
不可否认，姜静月刚来那会儿，杨母是很满意她，模样好，工作也稳定，最重要的是说话柔柔软软，一看就比大儿媳好拿捏。
没曾想是一块铁板，瞧她才来多久，就惹出两件轰动整个公社的大事，这种人，娶回去，还不得把他们全家都压死了。
更何况，他们家还藏了一个秘密，要是被她抖出去，她和俩儿子吃不完兜着走，这两天，杨母看到姜静月都绕道而行，要不是今天过来卖牛羊粪，她才不会踏进学校半步。
冯瑞年和方南周也停下手上的活，冯瑞年抬头看向姜静月，不知道她如何做想，方南周则是将目光落到了杨母身上，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七分，眼底甚至透出一丝冷。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村民起哄：“二武他妈，小姜老师本事了得，二武能娶到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哦。”
“要是小姜老师也嫁过去，你们家也算好事成双了，俩儿子都娶到老师，不就正应了那句话什么先得月吗？”
“近水楼台先得月，瞧你没文化样，有空多跟杨校长说话，多吃两斤墨水吧。”
“说起来，好久没看到高老师了？二武他妈，高老师最近好些没有？我看前几天大文还回来了。”
听到这里，方南周眼底的冷意更深了，几乎将他这个行走的小太阳浇灭，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杨母和姜静月身上，没人察觉到他的异常。
话题扯到大儿媳头上，杨母愁眉苦脸摇头，“老样子，时好时坏，还能怎么办？既然过门了，生是老杨家的人死也是老杨家的鬼，我们一家子肯定对她负责的。”
人群里唏嘘声此起彼伏，都在可怜高丽婷的命运。
姜静月没听过其中故事，被他们勾得心里痒痒的，余光猛然瞥到方南周，一脸盛怒的样子，他在生谁的气？
定睛一看，对方恢复了往日没心没肺的笑脸，似乎刚刚只是她看错了。
“先别说大文他媳妇了，侄媳妇，赶紧给小姜老师表个态，二武啥时候回来相看？”杨老太将话题扯回去。
杨母尴尬笑笑，“看不了了，二武最近认识了个姑娘，似乎有点那方面的苗头，咱为人父母得尊重娃的意愿不是？”
杨老太心直口快，说她：“你要尊重娃的意愿，大文能跟小高结婚？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指不定那小姑娘有点来头，不然你的手伸不过去？”
恨不得把杨婆子嘴巴缝起来，杨母讪笑道：“瞅姑妈说啥呢，我是那种人吗？大文不乐意，我还能押他上铺？还不是他自个儿欢喜。”
“还说那小高干嘛？咱现在说的是小姜老师，我看你就是瞅着小姜老师不好拿捏，这才打起退堂鼓。” 杨老太道出杨母心里的小九九。
别说杨母，就是在场也有儿孙没成婚的家长，谁又敢让姜静月进门。
虽说她收拾黄三金和黄春芳是为民除害，但那刁蛮泼辣劲儿，没有一家受得了，更何况她还不务正业，老老实实教书不好吗？非得自己种地，花些冤枉钱买臭粪，大手大脚，家里有金山也不够她造。
没人站出来，但大伙的表情，杨母看得出来，都跟她一样，顿时腰板挺直了。
名声已经传出去，哪怕姜静月长得跟天仙一样也没用，是不会有人嫁接纳她的。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2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