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来,姜霏确实声名鹊起,很多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总体还是好的。
毕竟轻狂二字在一般人身上会惹人侧目,而在惊才艳绝的少年人身上就截然相反了。毕竟谁年少时不觉得自己举世无双,天下第一呢?
放在以前,褚临可能会拉着他去分出个胜负高低,但如今她是戴罪之身,实在没有这个闲心和雅兴。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褚临屡次三番想要抽身独自行动,都被这位名叫姜霏的少年几次三番、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
褚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此人从未与她碰过面,不至于这么背吧?自己与他毫无交集,从前仅仅是听闻盛名,正儿八经的见面今天还是头一回。神枢人不是向来轻财好义吗,难道他也是冲着这一千万两来的?或者自己的名声已经臭到人人得而诛之了?
三十六策走为上计,褚临好声好气地道:“姜道友,我还得去查看二公子的情况,他的蜕皮症尚未痊愈,我始终不放心啊。”
“邪祟还未清除,道友你难道要半途而废?而且祝二公子的住处周围我已经设下了天罗地网,任凭一只鸟都飞不进去,道友你大可放心。”
褚临干笑了两声,“哈哈……那、我想四处转转看风景。”
姜霏微微一笑,收起罗盘,道:“如今天色已晚,况且…我看道友你的眼睛似乎不太好,从方才到现在,一直是半睁着眼睛。所以,你是想看什么景色?”
“这……”褚临咬牙,心想大意了。半晌,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世间万千风华,你难道只凭一双慧眼就能看透吗?”
“哦?但凭姑娘指教。”少年微微俯身,当真做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
褚临被他这个看似自谦实则自傲的神情气的牙痒痒——向来只有她在别人面前这么干,这下,风水轮流转,褚临成了那个气的半死的人。然而她除了练剑外,最擅长胡诌八扯。
于是她侧过身,心一横就道:“那你听好了——此心为明镜,可分真与假,可辨是与非。姜公子名声在外,难道还搞不懂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吗?”
对方大概是真没想到她胡扯的好像还真有几分道理,怔住了一瞬,低声冷哼道:“好一个以心为镜。”
看姜霏的反应,就知道他被膈应到了。通常,一些讲话高深莫测的人也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卖弄口舌,而姜霏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时机正好,褚临拎着海灵因的衣领就溜,后者一路上嚷嚷:“嘿嘿……这就结束了?我还没看过瘾呢!”褚临当即赏了她一个暴栗,一声惨叫过后,整个世界安静了。
两人大约跑出了两里多路,褚临遥遥听见几声“叮铃”“叮铃”的响动。
海灵音“嘶”了声,道:“什么声音,怪渗人的......”
褚临咬牙道:“这是青蔼的独门法器——辟邪铃。”听声音大概数量不下于五只!
此乃辟邪法器,一般来说,在妖物罕见的地界只要挂上那么一只,那么可保此地数十年平安顺遂。
因此,青蔼山常常有慕名而来的人,褚临此前也做过几只,知道这种铃铛制作的工序费时费力,不仅要亲自用刻刀雕刻出青龙样式的纹路和繁复的符咒,而且在此途中雕刻者需确保自己静心凝神,不可有丝毫的凝滞,一笔既成方是最佳。
穿过曲折的回廊,前方是一大片云雾缭绕的湖泊,她眉头一蹙,单手撑着凭栏,灵巧地翻进了岸边。
那河岸边鬼气缭绕,数道虚影歪歪扭扭地停滞在一棵垂柳前。有只脑袋被开了瓢的怨灵,看样子也是闻讯而来,它如临大敌般地跨步上前,挤进了一处空位之中,好像生怕被抢占了风水宝地似的。
褚临道:“...你请。”
她掐诀隐匿了自己的气息,从柳树上摘下了一只铃铛。而海灵音十分上道地从河里捞了只花灯,凑到她身边照明,问:“你看看有何不同?”
褚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说,眯起双眼就开始与记忆中的纹路比对起来。可这越看,越让人心惊,外头的神兽图腾刻得精妙绝伦,宗门中除了长老,拥有此等技艺之人不超过十个!也就是说,在祝府中捣鬼的人极大可能是青蔼的内门弟子。
确认外部没有异常后,她将铃铛翻了个面,看着看着,褚临紧缩的眉头舒展了。
“雕虫小技。”她轻笑一声,接过花灯,随手将铃铛抛向了湖中央,几只怨灵被这动静吸引过去,扑通扑通的跳进了湖里去追逐那只悬在半空中摇晃的青铜铃。
褚临解释道:“符咒尾部的印记较深,而头部的印记浅,也就是说——上头的清心咒是反着画的。”
海灵音捡着碎石头打水漂正打的起劲,听见这话,石头攥在掌心,动作有些迟疑,道:“此人反其道而行之,那它的功效也就...”
褚临点点头,道:“是,辟邪由此变成了招灾。”她侧身望去,湖中心这时热闹无比,扑腾不止的虚影带起的阵阵涟漪惊扰了水上繁灯,“扑通”一声,碎石击沉了一只花灯。
她偏过头,果然撞见身侧的狐狸精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她扫兴道:“你的准头真差。”对方听了这话没有丝毫的气馁,眸中闪着光,嘴角噙着笑,继续哼哧哼哧地打水漂。
望着如此多的怨灵,褚临有些拿不准主意,到底哪一只才是让祝桓得了这蜕皮症的罪魁祸首呢?子时为阴气最胜之时,许多修士捕杀怨灵也会挑在这个时辰,正好借着招灾的声响将它们一网打尽,也许就可以解了燃眉之急。
手中短刀出鞘时,海灵音突然“咦”了声,她扔下了石头,身体前倾着往湖中张望,这番举动引得褚临也好奇起来,道:“你在看什么?”
她挠了挠头,嘟囔:“我好像砸到什么东西了......”
褚临背过身,漠不关心道:“石头、鱼、水草?你比较喜欢哪个答案?”
正在此时,回廊边传来一阵乱糟糟的人声,有人冲着她们大喊:“不要靠近湖边!”
湖中心霎时跃起一个庞大黑影,身躯掀起漫天波涛,褚临横空一斩,刀风将巨浪生生截断。
水汽散去后,众人才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浑身布满青色鳞片,身体异常臃肿,胸腹上长着三对鱼鳍,海灵音新奇道:“好大一条鱼,看起来能吃一年...”
她话都没说完,这条“鱼”便站起来了!它体内的青铜铃仍在嗡嗡作响,源源不断的血红色触手自下腹探出,褚临喝道:“它被血母寄生了!”
众人逃跑的逃跑,拔刀的拔刀,个个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两个雪青色的身影倏然挡在了褚临面前,其中一人提醒道:“道友你放心,这里有我们在。”
褚临咬着嘴唇,心中憋笑,暗道要是他们知道自己保护的是天字通缉犯,不知会作何感想?
只是,这条散发着腥臭味的青鱼不按常理出牌,不去攻击近在咫尺的神枢弟子,反倒哗啦啦地上岸去追一众惊慌失措的家丁奴仆。
单单是这股夹杂着尸臭和血腥的浓重臭气就熏得人头晕目眩,谁都怕自己成为这臭鱼的腹中之食,所以有些人更加慌不择路了。
神枢弟子连连摇头,屏气凝神刚要奏响镇邪曲,就听到人群传出一声尖叫,众人吓得四散分离。
只见一名少女被叼在臭烘烘的鱼嘴里,下一刻,她双脚离地,被一股巨力抛向高空,而下方的青鱼张开了血盆大口正在翘首以待。
祝盈一张小脸被吓得血色全无,她双手合十,祈祷道:“若有来世,信女想要...”
底下的人急得团团转,一个侍女捂脸尖叫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就别想着你那本破书了!”
夜风中传来一阵缥缈的笛音,虽吹的是曲调悲怆的镇邪曲,但自有一股潇洒意气。
青鱼楞在了原地,狼狈不堪地在原地打转,伸长了鱼吻就要去咬自己的尾巴,神枢弟子面上一喜,纷纷回头,道:“师兄来了!”
幽静的廊顶上,姜霏轻抚着横笛,居高临下地望着惊慌失措的所有人。
就在此时,笛音急转而下,如从九霄跌到碧落——
褚临看准时机,劈出一刀,整条青鱼被竖着砍成了两片,鱼身垂坠的血红肿瘤一个接一个地炸裂,这副场面甚是恶心。
好在底下有人做了肉垫,祝盈并无大碍,她显然吓得有些神智不清了,嘴中仍然念叨着:“让我再看最后一眼...”婢女一边擦拭着她脸上的粘液,一边叹气,道:“没救了...没救了...”
褚临若有所思地收刀入鞘,有些好奇地问:“你想看什么?”
对方这才睁开了眼睛,她看看褚临,面色一紧,慌忙扭头。这人扫视了一圈之后,神情呆滞住了,甚至可以称得上痴迷。
她缓缓伸出手,一脸喜色道:“狐仙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了...”说着,她狼狈地直起身想要走上来,围观的人被其衣衫上沾染的臭味差点熏吐,纷纷避让。
褚临双手抱臂,啧啧称奇道:“你还认识她?”
海灵音脸色一变,她急忙向后张望,反反复复确认这个方向只有她一人后,用手指着自己,露出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辩解道:“...真不是我!你相信我!”
此话一出,气氛一下变得古怪起来,城中民风开放,契若金兰也是常有的事。众人纷纷腹诽,望向海灵音的神情有揶揄的,有好奇的,也有嫌恶的,这人看上去绝代风华,难不成是个负心人?
褚临忍下笑意,挡在海灵音身前,她凌厉的眼刀扫过,众人被吓得一哆嗦,刚刚还无比喧嚣的人群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