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只有她问别人的份,如今位置对调,倒有几分新奇。只是,这话乍一听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道士见褚临没有回答,又问了一遍,“财运、考试、姻缘、命数,你算什么?”
“我算...”褚临微微攥紧了拳头,明白他是故意的了,她面带微笑道:“财运。”
道士敷衍地颔首,半阖上眼,拿着签筒左右摇晃,看起来神神叨叨,要不是她深谙此道就被唬住了。啪嗒,掉出来一只签,褚临拿起来一瞧,差点两眼一黑。
下下签。
真有这么巧?就算她现在穷的不行,也不能代表以后也是个穷鬼吧?
道士瞥了眼,露出了然的笑,耸耸肩道:“实在可惜,你似乎和它没有多大的缘分。要是想转运,不妨买一包降真香去主殿拜一拜,神明会保佑你的。”
她将签拍在香案上,不依不饶地道:“不行,这支不算,给我重抽。”
道士嗤笑一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说罢,他又摇晃着签筒,这时他所幸站起来了,碌碌碌,又掉下一支签,褚临的手指有些颤抖,心惊胆战地翻开。
褚临脸上的表情急剧变换,由忐忑不安变成了瞋目切齿,居然还是下下签!
随后,她啪的一声拍案而起。怒道:“你这道士莫不是在框我?”
对方被这一声巨响吓得浑身一震,两只带着浓重黑眼圈的眼睛都睁开了。不过,他也马上反应过来了,这是遇到个脾气大的信士,连声斥道:“你不要乱来啊!”
这一嗓子嚎下去,周围前来上香的旅客全都被吸引过来了,纷纷对着褚临指指点点,“这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以后一定不会娶个这么凶的,好看是好看,但谁遭得住啊...”“快让开!你不算,我们还要算呢!”
道士一听这话,心中也生了底气,他将背挺的笔直,振振有词地道:“就是。这清灵观供的可是天都长生殿的浮之粟真君,在神祇的庇护下,我的签怎会有错?”
其他人本就是冲着浮之粟的名头来的,哪能让他人来质疑自己的信仰?现在被道士一拱火,这下更看褚临不顺眼了,更有甚者要她当场道歉。
“各位别急。其实我对此道也略通一二。”褚临快步上前,一个旋身捞起了香案上的另一个签筒,在一片的唏嘘声中连续摇出了三张签,众人凑近一看,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竟是三张下下签!
褚临拍了拍手,揶揄道:“我算的是你的命数,这样看起来...你是天煞孤星?”
众人怔了一瞬,皆哄堂大笑起来,这哪还有不明白的,分明是这道士看人下菜碟,看衣着富贵的则报忧,衣着朴素的则报喜,前者想要延续家族运势,后者则力求命运转折,这样下来不就两者皆得?舆论风向转了又转,道士气得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的,抱起一箩筐算命物件转身就走,挥袖驱赶前来凑热闹的人群,嚷道:“今天不算了!快走!快走!”
大获全胜后,她心情大好地沿着道观走了小半圈,越炤显然已经看了许久,脸上带着些许笑意,道:“想不到你竟会在意这个?”
“怎么可能!”她立马矢口否认。
“那只签筒中几乎全都是好运签,仅有的两张下下签被我抽中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褚临越想越不对劲,一手抵住下巴,做出了一个惊恐的表情,小声道,“...该不会是真的吧?”
“假的。”越炤拉过她的手,在手心放了个冰凉的东西。褚临低头一看,是一块发着微光的玉玦,表面温润剔透,中间沁着抹恰到好处的紫色,正面雕着青龙纹路,背面刻着一个“玥”字。几乎与星洄当初交给她时一模一样,就算是拿到光下照,都看不出曾经有任何破碎的痕迹。
褚临沉默了许久,将手中的玉玦摩挲了一阵,才开口道:“...是你补的?”修补玉器的方法有很多种,很明显,他用了最费时费力的一种——玉料填补,先要找到相同的玉料,再重新雕刻进行修补。
越炤并没有回答,他低头抚摸着脚边的肥猫,半开玩笑地道:“与其拜这个不知所踪的神君,你倒不如拜一拜我。”
褚临“啧”了一声,她将玉玦妥帖收好,然后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真的吗?你不觉得拜一个活生生的...人很奇怪吗,要不然哪天我去找一副画像挂起来?”虽然现在她居无定所,连挂哪都还是个问题。
“不行!”少年眉毛微蹙,手指一顿,惹得橘猫主动往前蹭了蹭。他缓缓道:“......太丑了。”
人们对地府鬼差的印象不是青面獠牙,就是凶神恶煞的,看起来都能止小儿夜啼。不过,这样既增添了地府的威慑力,也放大了凡人的敬畏之心。
半晌,褚临在原地爆笑如雷,她想不到越炤竟还会在意自己的画像好不好看,有不有碍观瞻。为了防止被人轰出道观,她只好在对方无奈的眼神中,看起来像是在做贼一般躲在墙角偷笑。
有两个年轻道士路过,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往这边看了看,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什么。褚临想了想,问道:“走的这般匆忙差点忘了,我还未问你,我们这是来干什么?”
“你可还记得挟骨狱的暴乱?溯其本源,它与你们青蔼的这位叛徒有关。”
声音自耳边响起,但越炤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好像方才说话的人不是他。褚临意识到,为了防止隔墙有耳,对方用了传音之术。
这种术法一般只能和自己默契之人使用,不然很容易出错,到今天为止,褚临只对两个人用过。她尝试着说话,“你是说,祝闵?”
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笑,褚临抬头,发觉越炤也在看她,“是,又不是。”
这是何意?褚临还想继续追问,只听远处传来几声惊呼,之后是陆陆续续的恭维声,看样子是什么人来了。她趴在墙角处看,一名年过半百的老者正被一群善男信女围在中央,每个人的神情都异常狂热,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说什么的都有,“仙家,我父亲重病在床,能否帮我引见一下神君啊!”
“去去去!瞧你这穷酸样,你父亲再活多久都是无益!仙家~我家的小梅寿数将至,只要您帮我留下她,就算是让我把神君的雕像镀上一层金我都愿意啊!”
“明明是我先来的,你那小梅不会就是这条死狗吧?!”
“你骂谁呢,你信不信我今天让你变成死狗?!”
这时,两个道士面容冷峻的将群情激奋的几人分开,一人平静道:“老规矩,各位得递上自己的生辰八字,观主施法得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不行。”
褚临心想,有这么邪乎?她竟然从未听说过。
刚刚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人像被泼了一盆凉水般迅速冷静下来,片刻后,各自呈递上写着自己八字的纸张。道士颔首,道:“请各位稍等片刻,届时会在正殿宣布结果。”临走前,一衣着华丽的女子刻薄道:“连宣纸都用不起,也配跟我拜同一尊神像,晦气!”
另一个身披粗布麻衣的男子离去的背影一顿,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想必这位高人就是清灵观的观主了吧。”
一位气白衣少年不知何时走到了跟前,面带笑容,气质凛然,这让原本还有些许议论声的道场安静得鸦雀无声。褚临回头一看,发觉木椅上只剩下一只体型硕大的肥猫,正在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
观主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阵,向着身旁道士使了个眼神。那人心领神会,上前对着越炤俯身行了个礼,“这位信士,请随我来。”
褚临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就像杀人总比救人简单,诅咒别人确实比寻求长生要容易得多。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偏殿,她连忙从墙上翻了下来。
见到她来,观主也不惊讶,他指挥着小道士去拿东西,又撩起松松垮垮的眼皮,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装作不在意地问:“请问二位,是谁要买啊?”
越炤上前一步,道:“正是在下。”
观主吹胡子瞪眼,伸出一只皱巴巴的手,比了个五。
五两,五十两,还是,五百两?褚临简直不敢再想,这年头诅咒别人都这么赚钱的吗?
越炤面不改色,直接掏出一张薄纸放在他的手中,悠悠然道:“朝雪城,请自便。”她身体前倾,瞄了眼上面的字,险些当场晕倒。
......
褚临在殿中极为快速地巡视了一遍,空间狭小,只放得下一座神像,佛前两只蜡烛正在幽幽地燃烧,是没有布置阵法的可能的。
观主也不多言,择起一只还未成型的铃铛,看着它阴森地笑了两声,让人听着遍体生寒,“既然你出手如此大方,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个更加简便的方法——将此人的八字写在上头,能让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越炤沉思了一刻,道:“庚申、乙酉、庚戍、庚辰。”
观主眼皮狠狠跳了一下,他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越炤,“此人还活着真是个奇迹。”但钱都付了,观主硬着头皮往下刻,印刀刚刻完这邪乎的八字,没等他松口气,手上就传来咔嚓一声——
铃铛直接碎了!
三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