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的咬合力可以轻松碾碎成年人的头颅,尽管它是出于救援而非攻击目的,却依然在拖着那位随臣的胳膊上来时,在他的手腕的上下各留了两个不浅的血洞。
到达这座小山峰的山顶后,众人暂时休整片刻,那位蛇族随臣心有余悸但还是感激地拍了拍凑过来关切地看着他手腕伤处的圆圆,他坐在了石块上,把宽松的袖子撸了上去,圆圆和坐下后随臣的胸口差不多平齐,它低头仔细地瞧着还在滴血的伤口,抱歉地冲他哼哼了两声。
李青琅急忙去清平的背上系着的行囊里找出水囊,隔着老远呵斥着圆圆:“不能舔!”
圆圆立刻后退了一步。
李青琅拿着水囊走近,经过碧铃的时候用手从碧铃的肩到屁股轻拍着检查了一遍,碧铃安慰地顺了顺李青琅担忧皱起的眉,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那边的蛇族大臣也摆了摆手:“无妨小将军!还得多谢你的狼救了我,那块地我踩上去才意识到不对,真是残酷啊,都没有给人什么反应的时间……”
狼牙咬过的伤口都是里面深,但外面看上去小,李青琅很有经验,他小声对那位随臣道:“忍着点。”然后用手指撑开了那小小的血洞,把圆圆的唾液和积在创口里的血挤了出来,再用水冲洗干净伤口,碧铃凑了上去,很自然地给李青琅打下手,最后地面上留下了一滩血迹,很快就被暴雨冲着,混着泥沙和雨水,顺着山势向山下流了下去……
随臣咬着牙,脑门上都疼出汗来。
“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抱歉大人,不清洗干净会很麻烦的。”
随臣点了点头,抿得发白的唇微微颤抖着。
还好咬的不是腿,不然后面的路就没法走了。
暴雨越下越大,毛毛用前爪焦躁地扒拉着沾着水珠的草叶,那些水珠粘在狼防水的外层被毛上,轻轻一抖就能甩开,但这样的大雨,也几乎是浸湿了整块狼背。
上了山,狼背上便不再背人,而是带着行李,此刻,见毛毛有了催促之意,李青琅正要叫上队伍出发,却注意到碧铃脸上闪过一丝痛楚,左脚的受力明显大于右脚,右脚跟轻轻踮起。
昨晚其实还好,昨晚在篝火旁烤火时,碧铃的脚底只是有些泛红,但是今日爬的山更陡,碧铃的鞋底又薄,李青琅估摸着枫铃馆的花魁公子白嫩的足底大约是没有什么茧,鞋底又薄,这才遭了罪。
于是李青琅不由分说,将碧铃抱上石块,半跪在他身前,不顾碧铃的惊讶与阻止,脱了他的鞋袜,把他的脚抱在怀里查看。
旁边的臧西使臣们面上闪过惊讶后,又偏开视线,假装自己很忙。
“青琅!”
李青琅没有理会他的羞恼,像端详着什么珍贵之物一般抬起碧铃的脚查看。
果然,右脚的脚底已经冒出老大个水泡,被雨水浸湿后边缘都发白。
李青琅放轻了力度,把碧铃的脚轻轻放在自己的右肩上,然后唤来了圆圆,再把碧铃的脚搁置在圆圆的背上。
“会疼,碧铃忍一下好吗?”
碧铃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下意识想缩回脚:“没事的青琅,我这样也能走,不要耽误的进程。”
李青琅却从腰后抽出匕首,另一手圈住了碧铃的脚腕:“不行。”
然后,李青琅取下了自己遮雨的斗笠,暴雨立刻打湿了他的马尾,高耸地马尾软塌塌地搭了下来,红宝石耳坠倒是被雨水冲刷得更为明亮,在李青琅的耳畔闪着亮眼又湿润的光。
李青琅将斗笠放在了碧铃的脚尖上,帽檐搭在圆圆的背上,为伤口处理遮出一方小小的帐篷,碧铃几乎能用脚尖感受到斗笠内侧残余的、李青琅的温度。
在斗笠下,李青琅掏出火折子把匕首的刀尖烧红了,斗笠遮出一个盲区,从碧铃的角度看不到李青琅在做什么。
李青琅的脸上都是滚落下的水珠雨滴:“碧铃的脚长得很可爱,脚趾特别像小珍珠,圆圆的。”
碧铃脸一烧,李青琅感到碧铃用左脚轻轻踢了一下自己半跪的膝盖:“你说什么呢……啊!”
趁着说话岔开了碧铃的注意力,李青琅挑破了那个水泡,冒出的脓水被李青琅用水囊清洗干净,几乎没有流什么血,但是不能再穿进那双全是水的鞋里了。
“要是有机会的话,换一下鞋子吧,碧铃这双鞋的底太薄了。”
碧铃被烧红的匕首尖戳破水泡的那一下疼得说不出话,现在才稍微缓过来,脓水挤净,脚也被李青琅擦干爽了,碧铃这才觉得右脚跟没有那么抽痛了,袜筒的脚跟处已经被磨得有些血迹了。
“后面再说吧,毛毛在催了,先出发再说。”
李青琅心疼地摩挲着碧铃的脚后跟,他戴了斗笠后想了想,从行囊里找出一件普通的衣服,特意避开了碧铃喜欢的苏绣、暗纹绣和青色衣裳,然后撕下一小条,把碧铃的脚跟包了起来,再塞进了鞋里。
“不舒服再跟我说,此地不宜久留,只能先这样了。”
李青琅手指温柔温热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脚跟,碧铃笑了笑,正了斗笠和清平站进了队伍中间,毛毛带着队继续向前走。
刚刚那位受伤的蛇族大臣小声和加吉抱怨着:“哎呀,真是,林大人受伤小将军还哄着逗着,但刚刚给我包扎的时候就让我忍着点……”
“你能跟人家比?快走吧你。”
……
众人是为了防止山洪泥石流才上山,但其实他们的目的地是翻过这座山头后的鞍集山,进了鞍集山,过了骨鲤池,才到臧西南城。
但现在因为泥石流的旧迹,原本可以从平缓谷底前行的路线出于安全考虑改到了山上,山上前行的速度明显变慢,加吉提议赌一把从另一侧直接下山,往鞍集山进发,被萨莉亚否决。
“殿下,我们现在就是在山脊上前行,已经占据制高点了,迟早是要下山的,还不如抓紧时间趁还没天黑,先离开这几座泥石流山。”
“但是雨势是越来越大,下山时如果爆发洪水或者泥石流,得不偿失,欲速不达。”
李青琅也点了点头。
山的那一侧看不出有没有泥石流痕迹,那只有那一侧的山脚才能确认,但是背阳那一侧植被稀疏,且明显有喇叭口样的山谷地形,李青琅也倾向雨停后再看看情况。
整个栖霞山谷靠鞍集山一侧的山峦几乎要走到头,再往前就绕远了,站在山顶能借着昏暗的天光看到暴雨之幕后鞍集山的轮廓,和青翠欲滴的栖霞山不同,鞍集山植被茂密却深邃,泛着浓郁的青黑。
雨势的确越来越大,天色将晚,毛毛依旧将他们带到较为安全平缓的高处平台,和昨晚不同的是,这个平台植被茂密,没有人迹,树木没有稀疏开阔到能支起帐篷的程度,李青琅和加吉垫着脚,把油棕布用绳子系在树干上,勉强搭了个雨棚,就这样还得时不时站起身把雨棚上积的水掸去,否则便成了接雨的大口袋。
今晚的风比昨晚大,尽管众人将篝火点燃在小象挡住迎风口的内侧,火苗依然左右飘摇。
碧铃忍着痛把右脚的鞋脱了下来,众人一齐陷入沉默,凑着火光驱散着湿气。
泥石流旧迹中支棱的车马遗迹叫人对自然摧枯拉朽的力量敬畏又恐惧,宁可在山上多待一日也不愿冒险下山,尽管此刻天仍亮着,众人还是掏出干粮和水,当作简单的晚膳。
一个随臣叹了口气:“还是馆驿吃得好,走官道倒是有馆驿。”
加吉听到后却神气道:“孰轻孰重分不清?目前让殿下赶上我皇诞辰才是最重要的,赶上后,一辈子便能吃好的了。”
李青琅和碧铃对视了一眼。
萨莉亚殿下还真是自信啊,好像赶上女皇诞辰就一定能即位圣女似的,之前萨莉亚自己也提到过,她的姐姐们也不是好相与的。
碧铃也暗忖,那些是人家臧西本国的事,跟至南选太子一样,轮不到碧落部去操心,但是黄泉部应该会很感兴趣。
黄泉部……
“!”
碧铃猛地一顿,水囊的水都洒出来些许。
李青琅关切地问:“怎么了?”
碧铃立刻凑近,对着李青琅的耳朵小声又惊恐:“我之前没注意,但现在想想,从我们进山开始,跟在后面的人不见了。”
李青琅也注意到了,其实在知道现在他们所在的这座山发生过泥石流开始,他让毛毛长啸汇报位置也有让尾随的探子知晓他们位置的目的。
毕竟泥石流、洪水、山火面前,不管立场如何,人都该互救,这是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所不同的,人的人性。
但是确实,那些人半分痕迹都没有,官道上还明显有刻意尾随,进了山按道理会跟得更紧。
“也有可能是绕路,从官道快马加鞭,先行去鞍集山下了……”
虽然这一段官道已经塌了,但是栖霞群山的山脚,官道还是能走的,虽然时间上应该来不及。
碧铃沉吟,半晌后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太对,从进了山,我的小青鸟也没有再来找过我了。”
李青琅这才愣住了,他转了转眼珠,凝了神色。
他唤来毛毛,让它顺着他们上山的方向简单地往回搜寻。
而没有花多长时间,毛毛叼着一只冰冷的青鸟回来了,它的尾羽下没有藏匿任何信件,应该就是前来找碧铃取信的鸟。
但此刻,它身上的青羽湿漉漉的,被血水染红了半边身子,翅膀被扯断,只剩一丝肌腱相连,勉强看得出原本翅膀的形状。
“这是……狼撕咬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