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海果大厦，远处的朝阳冒出头，一缕光从落地窗射了进来，为窗外楼群和远方的地平线染上层色晕，认不清的颜，加深到穿透。

蜜糖剧组的工作人员早早来到办公区域布景打光，方言和韩石沟通上午拍哪几场，见到推门走来的人影，有些惊喜的叫了一声：“师妹。”

时憬扎了个高马尾，一身短袖七分裤，换了个狗狗图案的口罩。

沈知节来时，其余人都到齐了。在微笑和剧组人员打过招呼后，一眼注意到在和韩导说话的人，修身的香槟色体桖配上阔腿裤，干练又简约。

年轻的影帝的确不可多得，她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开拍之前，几位主演看本对词，方言讲戏。

韩石可还记得老钱对时憬的宝贝，也就顺着话头问：“在剧组还习惯吗？要是有事可以找我。怎么不见钱老师？”

“谢谢韩导，老师他回京市了。”

她一起床便收到老钱发来的图片，一张沪市飞京市的机票，早晨七点出发。

老钱前半生熬夜写本，积劳成疾，在师母的建议上选择教书，她跟他说不答应也是逗他。

方言为几位主演梳理了剧的后续，他和师妹讨论过了，把重点放在非遗的传承创新上。

时憬对站在最前方的男人投去一眼，时不时说几句话，剧本在他手上一点没翻开。

先拍的内容是马丽丽被宋辰看见工位上的草编小果篮，她正疑惑总裁在看什么，多看了一眼，马丽丽被同事追问这小摆件是哪儿来的。

“卡！等等！”

韩石大声叫停：“马丽丽，情绪不行，再来一次，找找感觉。”

席颜深呼口气。这条拍了两次了，两次都不行。

沈知节抚了抚西装，提醒：“这种感觉是不是再深入一点？”

方言也觉得少了点什么，拍的跟剧本里写得差了点。

“不是不对，感情变得有点突兀。”

时憬从摄影机旁不紧不慢朝他们走来，嗓音很清，似雪山之巅融化的雪水，干净之余透着微冷，滴落到在场之人的心房，嗒哒作响，荡起细细的涟漪。

沈知节和席颜对视一眼，感情，突兀？

“上一条，拍对这个草编，马丽丽看它的眼神就是在看一个装饰品，太平淡了，这个小东西对马丽丽来说是不寻常的。”

白色帆布鞋稳稳踩在地面上，一只手插进裤兜，雪白藕臂下端贴着裤缝一角，目光清醇甘和。

“宋辰见到草编时，有句内心独白，这东西么，马丽丽面对同事的询问，第一反应是懵的，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第二原来是草编啊，一到二的转变，第三，一种很高兴的心情。是小时候村子里老人做的。”

语速适中，逻辑清晰，不仅点出了问题，还指出了解决方式。

感情的转变是有过程的，逐层递进的。

席颜手握剧本，似有所悟点头。

“重新试试吧。”

不是演技，是没有吃透，呈现在镜头里的感情没有刻骨钻心，才会NG好几次。

沈知节翻了一页未曾翻开的本子：“宋辰那句内心独白，他看到草编时，是很意外，很讶异，但又有点不高兴。”

他话中没有加主语，好似说给自己听，眼睛却是瞟着时憬的方向。

时憬没看他，相比对席颜的细致，只回了一个简短至极的字：“是。”

方言对她流畅无阻的分析感到吃惊，忍不住问：“师妹，老师前期的本子都看完了？”

“看了一遍。”

时憬食指提着草编小篮子，大小跟钥匙圈差不多的小玩意儿，要经过这么多道工序。

方言苦笑，还以为师妹毕业以后实力减退，想不到还是王者。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蓦地传来：“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以为你是导演吗？”

韩石没有向整个剧组提过时憬的身份，除了导演，监制，制片，编审，别的部门不知道她是谁，以为剧组来了一个指点江山的白痴。

现场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鸦雀无声。

时憬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对方，没有接话。

席颜上去拉住她的手，面带笑容说：“时老师说得很有道理，谢谢。”

主演的话明显比什么都有用，那名工作人员低头不说话了。

沈知节拿出自己的剧本给时憬：“时老师，等会咱们对对戏？也好让席颜有个流程。”

后几条他有想法，想让她选哪种形式最好。

时憬撇了他一眼，没有说不。

下面的内容是弄撒咖啡在宋辰身上的莽撞实习生马丽丽，因其创新的idea被宋辰注意到，他出于对公司员工的维护帮她挡了书掉下的伤害，视察时见到了草编。

由时憬假装马丽丽。

马克杯里泡着给主管的咖啡，一个长相俊美的男人在休息区坐着。

这人好帅，没怎么见过，不是她们部门的吧，马丽丽端起咖啡脚下一滑手一歪，咖啡往对面男人的身上泼去。

她很快抬眼看他，对方也在这时低头看着自己。视线相对，马丽丽眼里的惊叹转为歉意，还未道歉，正抽出纸巾给他擦，对方用要杀人的眼神剜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时憬手上是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把它当做咖啡凑合凑合。

“这一条没有那么复杂，但是，比较培养默契，双眼对视也有情绪，一霎那的时间点要抓住。”

眼见有人指点，席颜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多问了几点：“时老师，还有一条，宋辰帮我挡书。我和他有个近距离接触的，那个力度。”

时憬思虑一会儿，自顾自假设：“太用力可能会把宋总撞坏，没力气可能表现不出情况紧急。那个时候他把你往怀里一带，书打在了他的背上。”

她还未来得及问沈知节是否可以做个示范，就见沈知节一把把自己扯过去，转了个身。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透过棕色的西装外套传来，一股若有似无的坚果木香，扰乱她的心神，影响她的判断，摧毁她的意志。

若不是她背对众人，所有人都会发现时憬双眼睁得大大的，碎光暗藏，如同漫长无边的黑夜被利刃划开一丝，熹微初显。

“撞疼了吗？”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略带歉意的声音。

时憬反应过来，火速从他怀里退出来。

“没。”

连过三条，时憬再也没有离开过摄影机，一丝不苟的盯着，但凡演员吐字不清，掉字漏字，背景不清，有一点出戏的可能，都过不了。

韩石觉得，这小姑娘比老钱还要严格，但是，严格却不严苛，即使重来再多遍，她也从不会不耐烦，发火，嗓音口气都很平和。

下午收工，七点多了，时憬走出房间，见到沈知节半靠在墙壁上，半在明半在暗。见她，露出和煦的笑。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对方是来等她的。

“时老师，谢谢。”

“若是为了对戏就不用了。”时憬抬头，声音软了几分：“分内之事，不必客气。”

沈知节顺势问道：“要出去吃饭吗？”

时憬双手背在身后，礼貌谢绝。

沈知节眼眸漆黑，似是在斟酌用词，而后慢慢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时憬在他脸上停留几秒，轻声开口：“见过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趁着他没反应过来，大步离开。

回房间舒了口气，下半张脸捂得发红，不知是口罩戴久了还是和沈知节说话说的，还有那个不算拥抱的拥抱，在剧组还有几个月，这么长的时间免不了和他有交集。

越想越静不下来，蓦地脸上一片冰凉。

许圆圆拿着冰袋贴在自己脸上：“你啊，怎么搞的，是不是中暑了？”

时憬很想说是人工受热。不是自然受热。

从包里找水杯，却摸到了一张纸，是她在离开前有人放在她常站着位置的桌上，写的是对不起，她揉成团，随手扔到垃圾桶。

两人坐电梯下楼，老钱的电话如约而至，时憬听出了他声音里的轻松。

“我听方言说了，明天弄个声明，我的学生哪个没头没脑的家伙敢这么说！”

电梯显示屏的数字逐渐变小，时憬说：“这种小事不劳您操心，好好享受提前退休吧。”

她们今晚吃大餐，小南国，上午许圆圆拿时憬的金卡订的，再三追问得知时憬今天遇到的事，许圆圆蹭的一下站起来，根点燃的火柴似的，怒火直冒。

“真是看不起人！凭什么对着编剧指手画脚，你行你就来，真是。老娘明天跟你一起去，好好问问不可。”

时憬为许圆圆倒上正宗的琼瑶浆，“有什么好气的，嘴长在别人身上。试试。”

“你每次都这么好脾气，我就是看不下去。”

许圆圆一饮而尽。

“好喝。”

时憬手持高脚杯，浅酌慢饮。是她去年去罗马旅游带回来的琼瑶浆。

隔壁包厢，沈知节和席颜，陆望，唐榆四人落座，席颜问：“时老师不来吗？”

沈知节夹了块鸡翅在碗中。

“她说有约了。”

陆望私底下是最爱说话的那个：“是不是长得不行，也不对，这个气质，不能太丑啊。”

沈知节白了他一眼。

上菜的服务生这时进来与他们道歉：“实在抱歉，两位先生，两位女士，这盘葫芦鸡是隔壁包厢的客人点的。”

沈知节放下筷子，他吃过了，就算没吃是断然不能再送回去了。

“就相当于我们再买一份，再为隔壁客人上一份。”

“这正是我要说的，隔壁客人说最近陆家嘴逃犯太多，这盘葫芦鸡就送你们了。再次说声抱歉。”

服务生说完离开。

陆望啃了一个鸡腿：“什么逃犯啊？”

沈知节听了这话却低眸轻笑，想到了一点好玩的事，结账刷卡时接到助理周胜的电话。

明天要穿的拍戏穿的西装内衫，尺寸比今天大一号。

她怎么知道今天的内衫对自己来说小了一点？透视眼，偷看是不可能的，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是在对戏时，也很快分开了。

手机的浏览器页面还保留着昨天搜索历史记录，时憬。

词条显示正是她参与编写的那几部广为人知的作品，头像却是完全空白，整个网络找不到一张她的个人信息，社会关系，毕业院校，活像脱离现实，活在二次元虚幻的人物。

他下午找她时，她的语气柔了几分，不是最初的淡漠。

几分钟后，周胜回了消息。

“是时老师说的，哥，时老师不会是你的黑粉吧？”

本想多和某人说几句话的沈影帝（无言以对）：重女轻男的时老师。

时憬（淡漠）：一个影帝在这说些废话太多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对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