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掌心落在距离她眼睛不足五公分的地方，挡住了她望向他的所有目光，片刻，李周经耳边传来一道轻笑，似调侃，似自嘲，“原来我的存在这么可笑。”

李周经拿开他的手，似乎想说点什么安慰他，然她开了口，最终却只是干巴巴吐出来一句，“不是这样的。”

他看着她，朝她抬了抬下巴，像在问她，“为什么要创造这样一个我？”

李周经愣了下。

是啊，为什么。

然而这个问题她也回答不上来。

因为她不是作者。

……

李周经下午的时候在卧室里躺着发呆，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收到了表妹发来的一条视频。

李周经点开，视频里乌泱泱很多人，嘈杂声震天，看样子是在学校。

李周经从床上坐起来，凝眉盯着那些人，只见屏幕上各个表情激动，各个义愤填膺，更有甚者举着横幅，像乱世里游行示威的愤青。一旁几个保安在维持秩序，附近还有一群看热闹拍照的，总之乱作一团，一片狼藉。

李周经直接拨了个语音过去，“发生了什么？”

表妹很快接了，有点兴奋，“这些人是过来抗议举报对学校施压的。”

“施压？施压什么？”

李周经皱眉，目光无意中瞥见人群中有人举着的一张照片，整个人微微一愣——那人举着的，是林然的照片，黑白照，还P了画圈。

“林然？”李周经从床上爬起来，语气有点紧张，“是林然出什么事儿了吗？”

“是啊，就是来抗议和举报林然的，周宇辰粉丝恨林然不是一天两天了……”

“什么？”李周经突然很气，“林然上次不是已经明明白白拒绝过周宇辰了吗？人家都拒绝了，他粉丝又在发什么疯？”

“就是因为上次的事儿，据说周宇辰被拒绝后伤心不已，深夜在酒吧买醉还被拍了，粉丝可心疼了，觉得都是林然害的，竟然让她们哥哥伤心成这样，罪该万死。”

李周经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接受不行，拒绝也不行，这群人还真是够难伺候的。”

“她们这次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学校保研名单出来了，林然保研了，她们强烈反对，线上冲了学校的官微，还到线下来施压，都乱成一团了。”表妹说。

李周经下了床，披上衣服，“你看着点，如果林然需要帮忙你帮一下。我现在过去一趟。”

“啊？姐你什么时候跟林然关系这么好了？”

……

大批粉丝涌入校园的时候，林然正在阶梯教室听一个讲座，教室里一起听讲座的同学刷到视频，望向她的目光或同情，或八卦，突然就多了起来。

身边人给她转了视频，委婉跟她暗示了外面的情况，林然愣了愣，有点措手不及。

倒不是怕，而是这样一出又一出的，严重影响她正常学习生活的戏码，让她发自内心感到厌烦。

身侧的朋友见她脸色有些白，下意识宽慰道，“不用担心，相信学校，她们闹归闹，我不觉得学校会真的因此取消你的保研名额。”

“我不担心这个。”林然说，“如果学校真的会因为她们的撒泼打滚取消我合法合规得到的保研名额，它也不配成为我的选择。我只是……”

只是真的厌烦了。

“你不要出去，她们找不到你人，一会儿就回去了。”朋友说。

“不会的。”林然惨然一笑，“她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林然看了眼讲台上心无旁骛正在分享经验的教授，不想让那些混乱最终烧到这里，在她们倒来之前，提前收拾了东西，打算悄悄从后门退场。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在她走出阶梯教室之前，前后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那些人，那些义愤填膺的人已经闯了进来。

台下听讲座的学生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台上的教授却是一脸茫然，连连追问她们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在这样糟糕的境地下，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后门一阵巨大的骚动，紧接着，一道全副武装的浑身名牌的黑影走了进来。

是周宇辰。

周宇辰大张旗鼓拨开人群朝着林然走过去，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天神。

粉丝的尖叫声更甚，周宇辰似浑然不觉，只是死盯着林然，一举一动都好像在演偶像剧，十分地认真专注。

周宇辰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一步一步走向林然，每一步都庄重无比，仿佛脚下踩得不是地板，而是红毯。

林然没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淡淡看着他，看他停在她身前不足两米的地方。

周宇辰摘了帽子和口罩，露出一张优越帅气的脸，不出所料引来一阵尖叫惊呼。

他看着她，含情脉脉，“林然……”

“你想说你喜欢我是吗？”林然打断他，淡淡的。

周宇辰愣了下，“是，我喜欢你。”

“你的喜欢很珍贵吗？”林然看着他，“比我的学业我的前途还珍贵？”

周宇辰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这样发问，登时表情有些僵硬。

“还有，你为什么觉得你喜欢我，我们就理所应当在一起，难道我不可以有一个选项是不喜欢你么？”

林然的目光落到教室前后门那些群情激昂的粉丝身上，“周宇辰，你听好了，我不喜欢你，也不想跟你在一起，请你，带上你的这些粉丝，离开我的世界。”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被人以如此不留情面的方式拒绝，周宇辰脸色瞬时间白了几分，眼神无辜，甚至有些委屈。

林然将他的表情收于眼底，“是不是觉得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大张旗鼓地拒绝你很无礼？”

林然看着他，眼神嘲讽，“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分场合大张旗鼓跟我表白的时候我也是同样的感受。没有礼貌，且不合时宜。”

阶梯教室里早已挤满了人，林然和周宇辰被围在了中间，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无数个镜头对着他们，最前排一个不知道是记者还是粉丝的人拿着一个摄像机，像是在录像。

一片嘈杂声中，林然直面那个镜头，表情冷淡，从容，坚韧，无畏：

“我不希望我人生的光环是靠成为某人的谁谁得到的。我就是我，我身上的光哪怕很微小，也应该是我自己挣来的。”

“我从来不反感爱情，甚至我渴望爱情，但我接受不了我的人生只有爱情。过去的一些日子，那些无谓的纠缠占据了我的生活、青春和大把的时间，明明我可以用这些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我也曾头昏脑涨，也曾不清醒，但我现在很确定，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那些放在我身上的凝视，和刻板的期待，请离我远一点。不存在我应该是什么样，我活成什么样，就该什么样。”

她的声音清脆，平静，字字有力，飘荡在阶梯教室里。仿佛有种魔力，让这场纠缠变成了一出荒诞的哑剧，他们沉默着，久久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李周经满头大汗挤进来的时候，正听到林然的话，她抬头，隔着厚重的人墙，正对上那双清醒的野心勃勃的眼睛。

一如很久之前，她在辩论赛场上见到的那样。

原来，这从来不是她的错觉。

……

事情潦草平息，林然和李周经约了杯咖啡。

李周经欣然应邀，并且大概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学校的咖啡馆学生居多，人多眼杂，两个人去了外面一家。

二人落了座，林然没有卖关子，直接询问出声，“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顿了片刻，继续道，“你好像比我们更早察觉到这个世界的异常。”

李周经似早有准备，闻言低头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推给了她，“你看看这个，能看到上面的字吗？”

林然盯着那个浮夸的粉色封皮，不由得看了李周经一眼，眼神有些怪异。

李周经了然——看这尴尬而不解的表情，显然是能看到的。

李周经笑了笑，忍不住道，“我知道有点羞耻。但这不是一本普通的羞耻文学，林然你翻开看看。”

林然将书放在桌上，翻开几页，认真看了起来。片刻，眼神变得复杂而凝重，“这是什么？……同人文？”

“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书，就是你手上那本。”

李周经不再卖关子，“你是这个世界的女主，顾陵是这个世界的男主，你们相遇的那一刻，这本书里的剧情开始运作，剧情支配之下，你们身上会出现另一个设定出来的意识，这个意识将你们清醒的意识压下去，所以你们做了许多回头看会觉得很离谱的事情。”

林然表情诧异，不是不信，而是一时难以接受，“……还有呢？”

像是想到了什么，林然恍然道，“难怪先前顾陵时常反反复复，性格上也判若两人，还有上次他对我暗示的那句话……所以，其实是顾陵比我早清醒，并且在想办法反抗这一切的发生对吗？”

“聪明。”李周经点头，“不过剧情的力量太强大了，那点反抗简直像对着世界挠了个痒痒。”

“李特助先前好像做了许多……额，奇奇怪怪的事，也是因为被剧情影响的吗？”林然问。

“这个还真怪不了剧情，”李周经失笑，“我可能是最先清醒那一批，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只是因为我收了顾陵的钱，要帮他反抗剧情拆散你们。”

说到这里，李周经有些汗颜，眸间带出几分歉意，“一些行为是我考虑不周，冒犯到了你，希望你不要生气。”

“没有，”林然似松了口气，眼神真诚，“我应该谢谢你。”

咖啡端上来，林然手握着咖啡杯，表情有些怔忪，“我是这个世界的女主……”

“是，”李周经以为她想知道更多细节，主动道，“这是一本古早玛丽苏小甜文，而你又是女主，所以设定上，你在男人堆里是万人迷，男人都爱你，在女人堆里是眼中钉，女人都嫉妒你想害你……”

“我是这个世界的女主，所以男人都爱我。”

林然重复这句话。

沉默半晌，那双乌沉沉的眸子看过来，灵魂拷问——

“可是，我是女主这件事难道只能通过男人爱我来体现吗?”

“我厌烦了这种无休无止的纠缠，如果真像你所说，我是这个世界的女主，那么，我有这女主光环做点什么不好？必须有个男人才能证明我的女主光环么？”

李周经愣住，呆呆望着眼前的女孩，内心深处某种情绪被共鸣，生出一种震撼。

面前的女孩，生动，鲜活，野心勃勃。

不再是那个受剧情裹挟，没有灵魂的木偶。

李周经突然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她先前上蹿下跳，以为给女主找个新男主便能解除危机。但其实从一开始，她就走偏了。

——破局的关键从来不是给女主重新塞一个男主，而是，女主的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