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不说话。

柳叶也不打扰他，她看似调笑，实则将这段情的利弊都说了个便，任由他自己思考如何继续。

她和容昭是一起在暗阁长大的，也算是经历了不少生死，她知道容昭这个人生性凉薄，不通常人的感情，却是个恩怨分明之人。

否则她和恨生，也不会在暗阁那种吃人地方，能与他走的亲近些。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容昭会主动对哪个女子产生不一样的情愫。

过了半晌，容昭忽然道：“我还是那句话，我看上的，抢过来便是。”

柳叶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她发现容昭的视线一直在往外看，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柳叶楼的对面是一家名为春风楼的酒楼，算是在西市里较为热闹的地方，许多大一点的生意都是在此洽谈的，对面就有柳叶楼这样的温柔乡，往往是在西市谈生意的人的不二之选。

而容昭的视线，则是停在二楼凭栏处的一个男子身上。

那男子衣着低调朴素，但识货的人能看出来，他身上的布料是上好的云锦，且相貌不俗，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商贩走卒。

“你认识？”柳叶有些好奇的问。

“一面之缘。”容昭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

柳叶看向坐在那锦衣男子对面的人，似乎也是个生面孔，并非常见的胡商。

“那是西凉人。”容昭察觉到了柳叶的审视，解释道。

他这么一说，柳叶就明白了，近日西凉使团进京，京都多了不少西凉人，但看那人的装束却完全就是汉人的长相。

“那是西凉的二皇子，李玠。”容昭轻笑。

柳叶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联想到容昭先前的计划里，就有和西凉皇室做交易这一项。

“何必惊讶，既然西凉人想要我朝疆土，那就不会只和一个人合作。”容昭似乎早有预料，不紧不慢地喝着酒。

前段时间听闻齐和风不在京中，又与使团一同进京，如此摆在明面上，怕是皇帝的授意。

......

齐和风与西凉人谈事情的时候，总觉得如芒在背，似乎有人在哪里看着他，前世接近卫映鸾的时候，就总有人偷偷跟踪着他看他的行动，所以他对这种视线十分敏感，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那个视线并不在近距离，至少不会听见他们的对话。

他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方才他与对面之商讨的是私盐之事。

从价格到运输，以及陛下授意的可以透露的，修建往来官道选址之事，提前做好筹备。

其实这件事，齐和风做的并不是很乐意。

他在现代学商出身，接受齐氏产业以来，一直只想安安心心地将生意做大，即便是皇商，他也从未想过要牵扯到权谋斗争之中去。

然而对于始终想要摆脱商贾身份成为真正世族的父亲来说，这根本就是与家族的理念背道而驰，所以背地里早已经向皇帝投诚，而作为被皇帝彻底拿捏着仕途命脉的齐家，无异是上官襄最好用的棋子。

所以即使私盐触及律法，上官襄依旧私底下密令齐和风与西凉接触，进口凉州盐矿出产的私盐，再辗转为官盐，高价销售，填充国库，赚取百姓的钱财。

但是齐和风始终带着防备之心。

向西凉人购买私盐，中间辗转数回，即便中间没有利润，也是最终卖给了官家。纵使由皇帝私下授意，但若真有一天，齐氏成为弃子，这事以另外的说法传扬出去，便有可能让他们变成下一个卫氏。

“齐三郎？”见他许久未回应，李玠笑眯眯地问他：“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齐和风眯眼，朝着隔壁看去。

对面是柳叶楼，只是那种地方往往门窗紧闭，即便他看过去，也未发现那里有什么人。

“或许是我多想了吧。”齐和风收回视线笑了笑，“但愿此次国宴过后，官道顺利修建。”

“这可是私盐，官道就算是建成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走。”李玠一边审视着他，一边笑道，“我西凉的盐产一向丰盛，价格低廉，若是做成了，齐家可是一本万利。纵使在大周卖出的价格比官盐少上一倍，也多的是人愿意掏银子。”

齐和风自然知道。

他在使团出发时便前往了西凉，亲眼去探查过盐井和湖盐的品质，只是那时仍在左右为难，犹疑着皇帝会不会过河拆桥，迟迟没有签订契约，所以才会有今日的一次会面。

“运输私盐，必定会经过凉州，而前些日子，黄石北寻回了一个遗失多年的皇子，晋王，凉州如今是属于他的封地。”齐和风仔细思考着把柄落入人手的各种可能风险。

“这个好办。”李玠笑着道，“凉州纵使是晋王的属地，但他刚刚封王，封地更是完全没有去过，何谈势力？”

齐和风点点头。

话虽然在理，但他心中不安的直觉越来越浓烈，李玠将契约之书摆在了桌面上：“只需按压手印，这单生意就成了。”

事到如今，就算再退，也退无可退了。

如果今日不签，那么就无法同陛下交差，这眼前的第一关就跨不过去。齐和风闭了闭眼，终是下定决定一般，拇指按了红泥，印落契成。

李玠的嘴角微不可查的勾起：“合作愉快。”

齐和风点头寒暄几句后，便离开了。

李玠却仍旧坐在原本的二楼位置，目送着齐和风逐渐远去的背影。

“咚咚”两声敲门，随后进来了一个眉目清秀的青衣男子。

李玠抬头，看见来人之后有些意外：“晋王殿下跟我说的交接人，我还以为是个更为成熟英朗的男子。”

卫映鸾不卑不亢地在他面前坐下，西凉皇室是由汉人建立，但因为地理位置，所以审美喜好也偏好威武阳刚的男子，像应微这样形象的，刻板印象里更像是哪个富贵人家养的伶人。

“人不可貌相，我虽看着温和，却也并非任人拿捏的主，还是请二皇子直接开价吧。”

李玠饶有兴趣地审视了她片刻，道：“我与晋王殿下达成合作，拿捏住的是齐氏的把柄，而他能为我提供的，则是将凉州的边关大开...”

说完他还自顾自的感叹道：“要说我也真是佩服晋王殿下，他如何知道，自己被寻回后，大周皇帝会将凉州作为封地赐给他。”

卫映鸾思考片刻，思及容昭的计划，思忖着自己的措辞。

西凉位于凉州以西，地域接壤，据卫映鸾所知，西凉是由汉人建立，从乱世混战的年代，与大周朝作为仅存的乱世留下的国度，数年来明争暗斗不断，纵使大周朝地域广阔，依旧无法彻底吞并西凉。

而西凉的皇室李氏，祖上为汉人，却只能龟缩在物产及其不丰富的凉州以西的位置，治理着不同于他们的游牧民族，甚至向上官氏称臣，若说这些年没有半点野心，实数谎言。

上官襄生性多疑，纵使与西凉合作，但因国力衰退，他更加难以相信西凉会真的安分守己什么都不做，凉州边境多年被侵袭便是证据。

作为大周的第一道防线，若真的打仗，便会瞬间成为风口，届时无论容昭是否真的拥有凉州的治理权，他都会被当做首当其冲的被问罪的人。

上官襄打的是两败俱伤的算盘。

可即使知道，她也要表现的像个普通生意人一般：“朝堂之事，我并不清楚，我只是个生意人，小本买卖，想要借此机会谋取点利益罢了，幸得晋王殿下引荐。”

李玠更好奇了：“哦？莫非你也与那齐家三郎有什么过节？”

应微面不改色：“我初来京城，能有什么过节，不过是生意上有些往来，说起来，他帮过我许多。不过，生意场上，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的朋友或许是明日的敌人，手中的消息越多，便越多一分筹码，不是吗？”

她听容昭说起过李玠，是个心思深沉的，在他面前说谎需要格外谨慎。

李玠眯眼睛看她，似乎在思考她这话术中的可信度：“莫非你也想从中分一杯羹？”

卫映鸾微笑摇摇头。

如今本朝盐铁管制很严，钱得官家赚，靠这个牟利，她自认为自己背后不像齐和风那样有皇帝这么大个靠山。

“我想给您看的，是另一样东西。”

她将揣在怀中的几个绣样拿了出来，那绣样颇为特殊，赋以金银丝线，针脚精密，可以看得出来是上品。

李玠似乎不怎么感兴趣：“这种女人家的玩意，我一个大男人拿去有何用。”

卫映鸾微笑：“在下是个生意人，不懂朝堂之事，但是有幸也得晋王殿下两句点播。据我所知，二皇子在西凉的地位也并不稳固吧？”

李玠脸色沉了沉。

卫映鸾继续道：“晋王殿下与我说过，您的兄长在朝中声望更高，您的生母出身不好，所以您如今的身份地位都是您的皇后养母给您的，对吗？”

李玠忽然冷笑出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被戳中身世，李玠倒是有几分坦荡，并未恼羞成怒，卫映鸾松了口气，继续道：“您不要误会，无论是他国内政，还是我国内政，我都不感兴趣，方才说过了我只是个生意人。想跟您做一笔双赢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