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在眼前重现,谢迎心中颇不平静。
灰色天幕下,湖面广阔无垠,乌泱泱的一群清风宗之人浮在上方,谢迎稍一抬眼,便见着了在弟子队列中的“谢迎”,以及……“白轩衣”。
他们,都看不到白轩衣。
除了步子骞,都是幻象。
话语声传来。
“此次的剿魔之行谁会是头名呢?”
“前十名的奖励丰厚,不是天阶灵器就是五行本源,真让人眼馋啊……”
“也不难猜吧,白轩衣、司马南、容子寻之类的亲传弟子,肯定在前十之列。”
“别吵了,界门打开了!”
……
众弟子依次进入界门之中。
谢迎一直观察着白轩衣的神态,发现他面色始终平静如常,未曾对幻象中的“白轩衣”多看一眼,更别提“谢迎”了。反倒目光频频落在步子骞身上,步子骞一进入界门,他也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界门的规则是通过者会被传送到小世界的任意一处地点,短暂的黑暗之后,步子骞被传送到了一座山上,这山也是怪异,不长树木植被,处处怪石嶙峋,山下是一片茂密广阔的森林。
步子骞警惕看看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后,拿出了一个罗盘模样的灵器。
其上两根指针,玄色指针指向魔气最为浓郁之处,意味着附近魔兽气息最为浓烈。相对的,白色指针则是附近灵气最为浓郁之处,极有可能存在着天材地宝。
他随着玄色指针的指示前行,但凡参加者都是为了剿魔之行获得名次,因此,猎杀魔兽为他最主要的目的。
白轩衣紧跟在步子骞身后。
“怎么不说话了?”
白轩衣的突然开口让谢迎一愣,确实,如此沉默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他张口便道:“这不是没什么事吗,我便在资料库翻翻找找寻答案去了,怎么,有事问我?”
这一开口,心底里的微妙复杂之感散了不少。
白轩衣:“哦?你查的什么?”
谢迎:“?”怎么还问?
“查的可多了,比如躯体控制权,比如梦魇世界,等等,可惜,都一无所获。”因为根本没有查。
白轩衣极轻地“嗯”了一声,不说话了,又去看步子骞。
谢迎觉得他这态度有些奇怪,但不好问,便也看向步子骞。
此时,步子骞对上了一只粉色巨蟒,巨蟒张着巨盆大口,狰狞无比,蛇尾一甩间,一个繁复无比的符文轰然落下。
步子骞以长剑去挡,灵力光芒汇聚于剑身,一剑落下,那符文便被斩成了两半,瞬息湮灭。
谢迎生出疑惑:“梦魇世界中为何会有这么多多余的部分?我不明白,不该是将最为要紧之事展现于前吗?”
白轩衣答:“也正因细致真实至此,步子骞才会难以分辨,深陷其中。”
谢迎:“原来如此。”
这些幻象会一直反反复复,永无止息,直至步子骞挣脱为止。
白轩衣进入此间的目的也不难猜,其一,探探困阵的底,什么术法什么效果摸个清楚。其二,救出步子骞,毕竟他要离开很简单。
好就好在,梦魇世界中的时间流速与外边不同,一切都不着急。
但是——
在第九次看到步子骞猎杀魔兽之后,谢迎觉得……无聊了。
他忍不住开口抱怨:“梦魇世界再真实再讲究细节,也没必要把故事线拉那么长吧?关键事件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看他猎杀魔兽我都看腻了。”
关键事件谢迎是知道的,那次剿魔之行中混进了个变异蛛女,元婴巅峰修为,步子骞作为头一个倒霉蛋被蛛女关了足足十五日,被掳走的弟子很多,可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步子骞和其他三人。
他因而生惧,惧而成魇,一点也不奇怪。
但谢迎也没料到步子骞的运气可以差到这种地步,碰上蛛女之前,步子骞获得天才地宝竟仅有中等水平,遇到的魔兽也尽是些不入流的,总结:一点都不刺激,没什么看点。
谢迎直接提了要求:“他这一时半会也没个结果,不然这样,我们去看看其他人的境况如何?”
“我想看‘白轩衣’的。你是让我自己看,还是说给我听?”
白轩衣:“?”
“步子骞这边实在无聊。”谢迎理直气壮,“你所遇到的,总不会也如他这般无趣吧?”
谢迎对于剿魔之行的记忆还算完整,但完整归完整,始终如雾里看花,隔着一层纱在,缺少细节。
他记得后半段他遇上了白轩衣,但前半段白轩衣遇着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此时要看,看的就是前半段。
若白轩衣同意,那再好不过,若是不同意嘛……他就反反复复提,反正总不会比看步子骞砍魔兽更为无趣。
白轩衣:“你当真要看?”
谢迎:“是。”
白轩衣:“好。”
他当即手掐印诀,驱动术法,顿时有灰色雾气汇聚而来,淹没一切,直至——眼前的场景完全变了个模样。
山谷之外,古木参天,路径蜿蜒,白衣少年缓步前行,清隽如画的眉目间好似笼着霜雪,拒人于千里。
是“白轩衣”,他被界门随机到了这处山谷外。
谢迎饶有兴趣地去看白轩衣的反应,然而尽管他也盯着“白轩衣”看,却依然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来。
一个是青年,一个是少年,给他的感觉别无二致。
“白轩衣”朝着山谷内部走去。
突然间,他脚步一顿,明显察觉到四周的灵力波动加剧了,丝丝缕缕的灵气汇聚而来,浓郁至极,有些几乎化作实质。
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香味自山谷内散出,算不上浓烈,却让人闻之难忘,带了股清浅的甜味。
“白轩衣”皱眉,似乎意料到了什么,加快了脚步。
这时,变故突生。
他身后的森林狂风大作,无数树叶枝干被卷上天空,眨眼间,一只巨大无比的魔鸟飞来,青色翅羽尽数展开,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着山谷飞去,周身魔气萦绕不绝,威势滔天。
既是剿魔之行,“白轩衣”自然不会放过这送上来的魔兽,回身之时,他手中剑刃出鞘,一剑斩下。
青翅魔鸟察觉危险,怒极,一声急鸣后口中喷处一口毒雾,包裹住了万千剑气,利爪也朝着“白轩衣”抓去。
“砰——”
一剑刃一利爪,悍然相撞。
逸散的灵气与魔气交缠,震得四下各处飞沙走石,混乱不堪。
但“白轩衣”明显更胜一筹,他只后退了一步,那魔鸟的一对利爪上却是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白轩衣”神色漠然,正欲又斩一剑,这时,身后又有了动静——森林深处爆发出强烈的魔气波动,随着一声声兽吼响起,竟又有数道如山的兽身疾驰而来。
魔兽暴动。
山谷内部的异香不对劲,魔兽群被之吸引,争先恐后,疾驰而来。
它们并不理会路径上的“白轩衣”,用了最快的速度一味向前,兽瞳之间隐有血色浮现,这是濒临失控的象征。
“白轩衣”移开目光,先前那只魔鸟已然逃走,朝山谷内飞去。
他跟了上去。
越是向前,见到的魔兽就越多,不论飞禽还是走兽,密密麻麻,声势骇人,魔气浓厚到了一个令人见之心惊的程度。
那股异香也越发浓郁。
“白轩衣”周身已然升起了一道白色光幕,将异香尽数隔开,光幕也有隔绝气息的作用,那些魔兽对他熟视无睹。
山谷深处,是一方水潭。
一朵七瓣莲花浮在水潭上方,足有脸盆大小,呈现半开的状态,如雪的花瓣上灵力与魔气交缠,晶莹剔透,异香也由此散发而出。
所有魔兽都止步于此,围在水潭四周,紧盯着那七瓣莲看,兽瞳中尽是贪婪之色。
怎么看都是一副绝品灵药出世、百兽垂涎的场景。
谢迎看到这里,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啊?这场景怎么有些熟悉?
不待他细想,天色骤然喑了下来,乌云集结,电闪雷鸣,只一息,无数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太快了。
众魔兽目中都浮起一丝茫然之色。
可那七瓣莲似乎因此光华更为璀璨夺目,连带着盛开的速度都更快了些,雪色花瓣舒展开来。
第一瓣,第二瓣,第三……
众魔兽周身气机环绕,蓄势待发,等待着莲花完全盛开的那一刻。
终于,第七瓣……
“轰——”
它们等来的是却一声通天彻地的巨响,那满天的雨滴之中竟隐藏着一个个灵气团,在它们心神最为凝聚、最毫无防备的那一瞬,轰然炸开。
一时间,血肉纷飞,哀鸿遍野。
尘烟止息之后,水潭边只有“白轩衣”还立在原地。
少年的一身白衣不染半点尘埃,格格不入,环在他周身的那道光幕灵气流转不断,在方才为他挡去了所有暴烈的灵气。
他面无表情,平静地盯着七瓣莲看。
只需一伸手,他就能将这株绝品灵药摘下,可他没有。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倏然间,“白轩衣”身后雨点凝聚,化作一道虚幻的人形,那只白皙修长的手顺势落下,搭在他肩上。
视那道光幕于无物。
“白轩衣啊白轩衣,这么精彩的一出戏,怎么就不见你露出半点别的神色来?”
新出现的少年唇红齿白,生了张秾丽精致的面孔,说话间还极其自然地在“白轩衣”肩上拍了一拍。
“这样吧,你对我笑一笑,我便把谷中所有的魔兽都让给你,如何?”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
从始至终“白轩衣”的神色都没有任何变化,也并不答话,他略微偏过头,去看搭在肩上的手。
少年明显习惯了他这幅样子,轻笑一声,又道,“筹码不够吗?那株绝品灵药也给你,可以了吧?”
他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把油纸伞,伞面通体灰色,罩在两人头顶。
雨水与伞面接触,声响更为清晰。
“不就是对我笑一笑,有这么难吗?我又不会用留影石录下,大肆宣传。”
“白轩衣,白师兄……”
肩上的力道加重。
“求你。”
“白轩衣”倏然抬眸,清隽眉目间冷意更盛。
他漠然吐出两个字:“谢迎。”
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