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之后，段方景发现，他的旁桌一直以来的奇怪举动有所收敛，但与之替换成了，新的怪异表现。

……

段方景也不是完全不会在意，只是一直以往内敛的性格使然，他显少把自己的情绪外露于人，会暴露弱点。

大概来到宜禾和说出那句“我喜欢你”，是方卉去世后，他唯二情绪起伏不受思想控制的时候。

只是，未来几天，蒋楠笙的行为，有点过于反常了。

emmm……

旁边那道视线不再忍耐向右的靠近，又恢复到起初的直视，可从前仅是单纯看向这边的人，似乎多了什么想说的话。

包括但不限于教室座位，课间走廊，食堂偶遇，以及——

“就差不能进男厕所了。”蒋楠笙掌心把脸揉得变形，深黑的空洞眼神显得更加无神，呆滞随便看向某个方向。

很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开口，向段方景表达自己的心情，做出回应，但在这之前，她脸盲且只能看清他一个人的事情，蒋楠笙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

以往怎么装无所谓忽略、为了融进人群分散都没关系，可对段方景，她最初对他的优先注意，大部分实实在在，仅是因为能看清的五官。

这个前提像推算不出喷发时段的休眠火山，平静时永远相安无事，反之，就会来的措手不及。

蒋楠笙虽然没谈过恋爱，却也知道，如果两个人真的喜欢，如果真的想把这个人加进自己的未来，那就应该坦诚相待，不要让任何秘密存在。

所以她想要找个机会，好好和段方景解释明白，才不会让再后来的表达心情、给出回应，蒙上隐瞒的阴影。

可……

每当她鼓足勇气想要开口，脑海里全是段方景说他不喜欢欺骗、又或是醉酒后诉说的喜欢。

人的本质果然是怯懦的。蒋楠笙想。

在自己万分担心的某件事情面前，会不由自主偏向最差的结果，继而缩起信心，连预见结果的可能都失去。

更何况，是两者合二为一。

醉酒后的话的可信度本就大打折扣，段方景隔天清晨的解释，与其说是特地重复他的想法，倒不如说是，因为他责任心强，为酒醉后的失礼言论作应有的负责罢了。

毕竟太突然了，和他以往呈现的形象一点也不搭，蒋楠笙也从没往那方面想过，难免更倾向于这种可能。

假设让段方景知道，起初她接近他其实还带着目的——

怕是会如释重负，心安理得获得了不用负责的理由，不会被礼貌的责任心控制，连听她回应的环节都省了。

想到这点，蒋楠笙就此陷入了无尽想说又不敢说、不说又觉得不妥的反复纠结当中，加上她也从来没有主动和谁说明过自己脸盲的这一秘密，这一决定，便持续处于正在进行的状态，但也仅仅如此。

思绪太融入这种抉择瞬间，所以蒋楠笙没能注意，她纠结中的人物主角，又多出的几分对她的注视。

找不到自认为合适的时机，话迟迟没能说出口。

不过没容得蒋楠笙分心太多，繁忙紧张的期末考试已如期到来。

时间定在月中的周二周三，试卷内容依照高考题型。和往年相差不大，考试时间两天，唯一不同的，是原本放在第二天上午进行的文理综合，换成了1门1小时的单独科目，穿插在第一天上下午语数和第二天英考试前后，对应科目的同学前往指定考场考试，其余同学去预备空班上自习。

考试座位不同于高考的随机分配，七中一贯依照上一次考试的名次，依次从前往后分布考场。

根据上一次的成绩，蒋楠笙分到了（10）班考试，和自己的班级在同一楼层，而段方景毫无意外，在楼下的（1）班考试。

考试期间，走读生可以视情况自行留校上晚自习。唐雨依旧考前回家复习，蒋楠笙打算留下，先去食堂吃点东西补救一下考了一天试伤到的脑细胞，再回班自习。

（11）班考场没几个班上的同学，不用去找唐雨一起，蒋楠笙出来的格外快，怕撞上大批去食堂的学生，混入一片模糊的人群，影响她目前还算平静的状态。

吃过饭时间还早，考试中的自习要求不算严格，不少学生趁着休息出来走走，来往的人潮此起彼伏，久久没能散去。

无奈，蒋楠笙去图书馆找了个角落看了会儿书，看时间差不多了，才背起挎包折回教室。

加上几本书，确实蛮沉的包，可还是有那么一个人，愿意接过这份重量。

蒋楠笙分神想着，身体则跟随记忆，绕过图书馆外的假山，回到了独栋的高三教学楼。

从离图书馆近的门口进去，要先依次经过十班和九班。蒋楠笙沿着楼梯上楼，从楼道口就听到了一阵喧闹，再出楼梯间，便看见拥堵在九班后门的同学。

清一色的蓝白校服，中间围绕着的短发女生却不同穿着，深色的长款羽绒服到膝，露出不多的绒制裤子与棉靴，保暖范十足，站在门口和九班同学说着话。

这是……什么情况？

考试期间校内外出入时间不定，之前也不乏有外校学生进入学校来看朋友的情况。蒋楠笙看不清同学们的表情，但听声音分辨，更多的似乎是喜悦，于是没当回事，径直绕开人群往班上走。

经过那处时却被叫住：“咦？你是……姚老师班的学生吧？”

蒋楠笙转过身：“？”

与此同时，段方景恰好从教室前门出来。

蒋楠笙一直没回来，明明考试前一晚还在上自习，外面的喧闹又不间断，他想着出来看一下情况，没想到前者还真在外面，正背对着他。

再往远看。

隔壁班同学围着个人，定睛看是九班的原班主任李老师，刚隔着门大致听隔壁班男生大嗓门惊讶出声，应该是李老师休产假期间正好路过，顺路进来看看这群和自己相处了两年的学生们。

师生朝夕相处了两年，来看看是人之常情，对此，段方景并不诧异，况且也看到了蒋楠笙。

确认她在，段方景放下心，转身轻声准备回班，却没成想，真正让他诧异的，是下一句。

面对他都记得的人。

背对而站的女生却稍稍偏了头，他才没能看到，她微微阖眼展露的疑惑：

“……您是？”

段方景轻合上门的手顿了一秒，幸好他反应能力足够快，才没发出声响。

这次，听的真真切切。

不是混乱的舞台幕前踩到韩明轩后认不出被现场声音盖过的“你是？”，而是真实清楚问出的声音。

段方景因此重新回忆，过往类似的种种，这些日子偶尔闪过的疑惑，不受控制串联到一切。

看不到换了座位的姚老师，找不见脸上有明显标志的仓库负责人，认不出哑了嗓音的同班同学。

一次可以说是学习压力大精神恍惚，可多次下来，大概早就不能用“巧合”形容。

蒋楠笙说过，和抓娃娃的诀窍保密一样。

那也是个秘密。

问出那句“您是”之前，蒋楠笙的大脑不是没飞速运转，试图在记忆中找到能与眼前人身高外形匹配上的人。

可对她来说，没有最好分辨的五官，衣着和动作习惯的一点变化，都有可能影响她的判断。

更不要说，是她不熟悉的人。

蒋楠笙只能从对方的声音和举止中辨别此人相较稳重，年龄应该比他们年长几岁，所以在问出时，会优先选择敬词。

至于这个人是谁……蒋楠笙突然察觉到身后那道熟悉的视线。

不会，被他听到了吧——

蒋楠笙僵着脖子，不敢回头又犹豫。

面前同学却“噗呲”笑出声。

蒋楠笙的动作暂时终止，注意力重新集中回前：“？”

“哈哈——”九班男生中的一个捂住嘴笑了好几声才停下，“李老师，就说您瘦了吧，您还不信，瞧瞧，隔壁班不熟悉的同学都认不出您了。”

蒋楠笙眼神直了直：“……李、李老师？”

这谁认得出啊！

偶尔见面也只是见的校内的正规着装样，现下这种几个月没见、身型又因为生完孩子迅速消瘦、还为了保暖裹成一个“企鹅”的臃肿状态，可真是难为本来就辨认困难的她了。

……

不过这句玩笑倒阴差阳错缓和了蒋楠笙没认出人的尴尬，李老师也没放心上，笑着递给她袋糖果：“听说你今年联赛拿冠军了，真厉害。”

七中没几个不知道蒋楠笙的，两位班任老师关系又不错，对班上个别表现突出的，都在课间休息的互相闲聊间有了印象。

蒋楠笙彻底松了口没认出人的气：“谢谢李老师，不过糖就不用了。”

“拿着吧，分给我们班同学的，我买的多，见着有份。”

“我要训练，老师，”蒋楠笙换了个婉拒的理由，“戒糖。”

“哦——”李老师恍然大悟，拍了下自己脑门，收回了糖，“好，那我可不劝你了。”

九班同学瞧见自己老师滑稽的小表情，相继笑了笑，李老师略窘，开玩笑吓到“笑什么笑，给我留点面子”，换来同学们更憋不住的笑。

气氛恢复到刚刚。

蒋楠笙重新抽离到独自回来的状态，附和跟着笑笑，继而转身回班。

刚刚发觉的熟悉视线好似从未存在，蒋楠笙随意转身。

门自然合着，像前一分钟根本没人站在过那里。

-

两天的考试说短不短，新政改的题型有着难度，但时间不会停滞，再困难的事情，也总会有过去的时候。

期末结束，近几年机器判卷已经完善，在九校老师的合力努力下，除了语文，其他科目半天就能出成绩，然后在全部成绩一齐出来之后，进行整体的大排名。

所以返校时间和考试结束没隔太久，中间只隔了一天，成绩这天下午就能在“智学App”上查到，转天返校拿寒假作业后，美好的寒假假期正式开始。

蒋楠笙考的不错，在年级里排331名，虽然比她计划提升的名次还是差了一点，但每次都有所进步，求稳的话，等到高考达到她的目标，应该也不成问题。

返校当天。

难得有不需要操心学习和作业的时刻，几个人凑在一起，闲聊起寒假都去做点什么。

“休息日还这么用功？”唐雨进班，正好扫见门口宋睿翻着总是翻看的书，这次已经不是橙色，绿色封皮占了大部分。

“未雨绸缪嘛。”宋睿笑笑，合上。

“‘家里蹲’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旁边传来苏文新回班上男同学的话，他可是标准的宅男一枚，憋家里打游戏才是最佳常态。

两人的对话被岔开，唐雨白他一眼：“出息。”

“带我一个，咱俩连线。”王磊得意洋洋带着他“499”的排名从姚慧办公室回来，取回了他的宝贝手机。

“可以啊，”何思远说，“这次数你排名提高最大，注水了？”

“捶你啊，老子一笔一划写出来的，”王磊假装伸出拳头，但也没否认，“不过……差不多吧。”

何思远：“？”

王磊“嘿嘿”笑的意有所指，来到自己前桌旁边，随便靠人桌上：“多亏老段帮我划重点，我把卷子都填满了，该拿的分都拿到，提的能不快吗。”

排名靠前的同学想要再往上不容易，可排名靠后的，只要稍加努力，把常规内容全部填上，大基数提高并不算难。

“老段，够给力，”王磊给段方景竖大拇指，顺便邀请，“哪天挑个日子，请你吃饭。”

这俩人一起……吃饭——

几个人的表情可谓“多姿多彩”。

何思远：靠，他请客吃饭不带我？

苏文新：别啊，我可不想再拖一个醉鬼……哦不，是两个。

唐雨：不是吧，他上次回家还没被他爸骂够？

蒋楠笙：他俩上次吃饭段方景喝醉可——

“老段？”王磊又喊了的一声中断了几个人天花乱坠的思路。

段方景像走了神，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王磊戳了他肩膀两下：“想什么呢？”

段方景终于回神，浑身激灵了一下，躲闪了半秒的眼神恢复思绪，回归正常：“……没，你刚说什么？”

王磊被他这动静往后缩了一寸：“我说过几天请你吃饭。”

段方景很快反应到他说的是自己期末帮他划重点的事：“小事，不用。”

“那不行，”王磊说，“你可帮我了大忙。”

“真不用，”段方景继续说，“而且我过两天回老家，不在这边。”

“哈？”几个男生无一不惊呼。

“回老家？清北？”苏文新问。

段方景点头：“嗯。”

但实际上他往年居住在那边的时候都很少回家，回家也只是为了看看方卉。不过去年发生了很多事，和父亲的关系有所缓和，他也理所应当，回去看看爷爷奶奶。

“什么时候回来？”苏文新又问。

“应该会是年后吧，”段方景自然把时长延到了春节之后，“不确定，要看大雪会不会封路。”

和宜禾多雨一个性质，清北的冬天多雪，鹅毛大雪能连下整天，积攒了一天一夜的雪甚至能没过小腿。

“雪？”听到这个，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女生总算出了句声。

对南方孩子而言，见到雪，尤其是大雪，是件再稀奇不过的事，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段方景顺着声音来源看，女生那双深黑色的眸子发着亮，正朝着他的方向看，这次却不是因为他。

这么新奇的吗？

段方景一直在思考前天晚自习开始前发生的事，结合种种，他不免开始怀疑，蒋楠笙是不是有点脸盲，对分辨存在一些困难，可这好像不是什么大问题。

此外，她最近总是欲言又止的内容又到底是什么，和这些事又有没有什么关联。

段方景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蒋楠笙，可每当他这样以为时，仿佛又总是会出现新的问题，来源于她这个人，形成周身难以靠近的屏障。

藏着秘密，让人琢磨不透。

“大雪？”唐雨也非常新鲜这事，“能有多大？我还从没见过大雪呢。”

打记事起宜禾只下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小雪，落到地上就化，小到甚至不能称之为“雪”。

“我也没见过，”蒋楠笙跟着，好奇道，眼睛亮晶晶的，“好想看那种满天飞的鹅毛大雪——”

“你也没见过？”苏文新接上话，“不应该啊烦，你不是总去北方比赛吗？”

“去北方主要在夏天，”蒋楠笙解释，无奈抿了抿唇，“秋冬季确实也去过，但都没赶上过。”

女生略显遗憾的表情，悄然被另一个人收进眼底，记上了心。

“对了礼礼，你最近有什么安排？”唐雨听过了每个人的打算，唯独剩蒋楠笙的。

如果还是和去年一样什么也没有，那她想再试着邀请她一次。唐雨提前小声询问：“今年就来我家过年……”

“还没想好，”蒋楠笙摇摇头，没注意唐雨想说点什么，只一心回答她的问题，“目前就明天一个，国家队选拔……”

“哈？？？”

这下换成男生女生一起惊呼了：“什么？”

国，家，队？！

这几章尽力磨了一下，希望大家看的满意！

礼礼掉马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