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微茫,于墙上投下微弱的影子,在昏暗地道内跳动着,恍若刹那便要熄灭。
阴冷潮湿的空气充斥周身,污水遍地积聚,淤泥厚重,泛着一股令人意欲作呕的异味。
叶韶吟握着临时折制的火折子,缓步而行,身后跟着以袖掩面,提着裙摆如履薄冰的白愫情。
看着前头面对脏污面不改色的人,白愫情一瞬觉得其背影如山一般挺拔可靠,声音闷闷地:“你就不问问,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掺和进来?”
他只淡然道:“你自有你的道理。”
唇边展开一抹狡黠的笑,白愫情放下掩面的袍袖,松开手,提速快了几步走到他身侧。
“这般信任我?”
叶韶吟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又将视线移回前方无尽的黑暗中。
“谷主于我而言是救命恩人。”
想来言外之意便是无论信与不信,一切都任她做主。
“无趣得很。”白愫情撇撇嘴,又拧着眉看向脚边沾了泥泞的裙摆,重新提了起来。
朝前走了几步,她敛了神色,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
“刚刚那香名唤秋露,产自北疆,中原已多年不见其踪影。”
叶韶吟眸中微动,语气肯定:“你怀疑幕后之人与北疆关系匪浅。”
若此事当真与北疆有关,那便并非江湖琐事,而是朝中国事了,其中牵扯之深,绝非江湖私怨可相提并论。
白愫情偏了偏脑袋,继续专注于脚下,没有回答。
整条地道极长,两人走了近一刻钟才隐约听见通道口呼啸的风声。
靠近出口之时,叶韶吟先于白愫情上前,借火折子的光亮观察出口的情状,只见半人高的杂草遮蔽着洞口。
拨开草丛,外界是一处已然荒废的庭院。
叶韶吟回头与白愫情对上了视线,读出她眼中的鼓励与催促,将火折子递给她便走了出去。
白愫情心满意足接下火折子,耐心候其音信。
片刻后,清泠的嗓音自洞外响起:“洞外无事。”
她便也拨开草走了出去。
已至戊时,天已尽黯,周遭鸦雀无声,偶有远处隐隐蝉鸣。
火折子自上而下晃了半圈,火光明灭间只能稍稍照出周身三丈以内的环境,杂草高低错落,参差披拂,两丈外恰有一口井,井边隐约见其上多缀青苔。
那洞口与围墙相接,墙高约两丈,堪堪与洞口齐高,加上洞前杂草肆虐生长,已近人高,夜半若非凑近细察,常人基本难以察觉此暗道的存在。
白愫情扫视了几眼,垂下眼眸。
“天下轻功臻至踏雪无痕者,当有几人?”
“不过七人。”叶韶吟并未细究此问题的缘由,如实答道。
沉默数秒,她忽而笑着摇了摇头,把火折子再次塞回叶韶吟手中,虚空指了指围墙外橘红阑珊的灯影。
“出去探探。”
叶韶吟默然,准备去寻院门,却又被她拦下。
“何必舍近求远?”
叶韶吟动作一顿,顺着她眼神示意的方向,视点落在本在两人身后的围墙上,抿唇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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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平前襟的褶子,整了整揉乱的裙摆,余光瞥见身旁那人染上些脂红的耳垂,白愫情弯了弯眉眼。
这人方才单手环抱着她翻围墙时的动作僵硬得很,面上又是一副淡定的模样,真有意思。
街上空寂无人,然各家院中门前却灯笼高挂,映得整条街灯火冉冉。
夜风席卷着冷意,檐前灯笼轻微晃动,灯芯烛火时明时暗,两人投落在地的影子也随之浮动。
他们静立街口,竟听不见半点人语,紧闭的门窗仿佛传递着整条街无声的沉重与悚然。
戌时方至,本该满目琳琅,车马喧阗的城内街巷竟寥落至此,若非屋舍内皆燃着灯火,当令人生发置身死城的错觉来。
“如今不过戌时,街上却空无一人。”白愫情率先打破了寂静,“看来,那几桩命案仍未解决,且反响非同小可。”
“城主府怕是已束手无策了。”
听及此结论,白愫情眉梢一动,侧目向身侧看了一眼,笑问:“何以见得?”
半月相处,叶韶吟早已习惯了她万事心照不宣,仍欲求其答案的作风,道:“命案之险,人们虽会为避灾祸而减少出门,却不至于压抑声响,家家深闭门,只能是城主府下达了命令,不许百姓夜间出行。”
“英雄所见略同。”白愫情赞同地点了点头,又转言道,“夜里无人,行事也不便,还是回去看看隔壁那两位吧,其他明日再说。”
本想按着原路折返,然而叶韶吟一言不发执着于寻院门,她阻拦不得,只得随着他绕了街巷一圈,也真正见识了暗道所处院子的正门。
木门早已残缺不堪,蛛网横斜,门前匾额上的字被厚重的尘土掩盖,仅能勉强辨出一个“柳”字来。
这家的主人,姓柳?
叶韶吟用剑柄将门推开,木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嘎吱声,一捧灰尘洋洋洒洒扑面而来。
前院杂草未像方才暗道口那一片连绵生长,只是零星着散布四周,入门后右侧种着一丛枯萎的花草,而左侧则有一小处池塘,池边立着一棵弯折的垂柳,柳枝萧条,却仍顽强地泛着绿意。
满目皆是萧索与冷落。
开门时躲叶韶吟身后防灰尘的白愫情抬手在鼻前轻轻扇了扇,跟着他走过前院绕去后院,途中经过池边那株柳,心中漫起异样之感,不禁停下脚步。
叶韶吟有所察觉,也驻足回头,蹙眉向她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你说……什么样的人会在院中栽柳?”白愫情微眯起眼,放缓声道。
叶韶吟眼底的疑问浓了半许。
知其多半是对这些奇闻诡事不甚了解,白愫情耐心解释:“柳本属阴性,能驱阳气,用民间话来说,就是易招邪,于家宅而言寓意不佳,所以院中常避讳栽柳。这种宅院忌讳寻常百姓皆信而不疑,高门望族奉为圭臬,就连江湖门派皆宁信不宁疑,如今已成共识。”
叶韶吟了悟,听出其话外之音,然仍发问道:“若是这家主人对此毫无所闻呢?”
白愫情弯了弯眉眼,没有否认,只道:“也有可能是那人对此不以为意。”说完就又转身越过他向前走了。
两人重新寻得那处暗道,拨开杂草进入。重走一遍泥地,本就脏污难忍的裙摆又得再遭重创,白愫情心情霎时低落下来,也没心思再想方才种种了。
一脸隐忍地回到客栈,踏入房间的那一刻顿时松了口气,白愫情赶忙挪到一旁,等着叶韶吟将那暗道重新关上。
余光瞥向门前,一缕纤细难辨的头发静静系在离门半寸处,纹丝未动。
方才下地道前为验证某种猜测,她拾起被褥上不知何人残留的发丝系在门间,以观测是否有人于此期间进入室内。
如今看来,倒是能够排除是冲着他们,亦或者是住进这间屋内的人的可能了。
白愫情看了眼自己裙摆沾染的泥迹,叹了口气,总觉得这般出去是将破绽摆到了明面上,不过刚好能再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两人便欲出门去隔壁寻人,然门尚未开,距门三步的叶韶吟忽而面上一冷,宛若流星般消失在原地,余留下一道残影和敞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