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一声声丧钟响起，上京的上空却似笼着无形的阴霾。

以萧州为首的诸位皇子王妃跪在勤政殿内，最前方放着萧燚的遗体。

太和帝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龙案下方的殿阶上，放着盖宝蓝披风的尸首，连脸都没有露出来。

他们刚刚说什么？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是太子？

太子一向身子不好，他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却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突然。

他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道：“谁来告诉朕，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苍老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殿内静了一瞬，萧川一咬牙，向前膝行一步，道：“请父皇降罪。今日太子殿下前来给儿臣庆生，是儿臣一时失察，令太子殿下不幸罹难，都是儿臣的不是。”言罢，叩头触地，迟迟未起，弈宁也跟着叩了下去。

萧川此刻百感交集，他所言并非只是为了平息皇帝怒火，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有罪。

明知现在是多事之秋，那几匹马一直没有找到，心中原本是不安的。是以太子提出要赛马，他是半步不敢离开。

可因为弈宁跟萧册的事，他疏忽大意了。竟然就是那一小会儿的离开，太子就真的出事了。

萧川语毕，皇帝还未及言语，萧虤便也膝行向前，叩头道：“父皇明察。此时实不是十二的错，是儿臣得知十二生辰要去清碧山放马，遂约了太子殿下与四弟前去凑热闹，一切都是儿臣的错。”

萧川这才得知，竟是六王约了太子前去。他原本就因为六王故意引自己发觉弈宁和萧册叙话之事，而对其有所怀疑，此刻更是心生疑窦。

可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而在于那匹马，那匹马究竟是何人所献？他正欲再说什么，皇帝一声呵斥，打断了。

“朕现在不想听这些，朕只想知道这件事究竟是人为还是意外？”皇帝暴怒之下，剧烈咳嗽起来。

其实这个答案不止皇帝想知道，众人都想知道。

这事，殿外有脚步声传来，来人是禁军统领李奉。

“陛下。”

李奉对着皇帝行礼，道：“十二殿下带回来的马死了。”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都抬起来头，就连皇帝都惊得站了起来。

“怎么死了？”皇帝急问。

李奉躬身抱拳，道：“马刚一交到臣手中，就口吐白沫，不过片刻功夫就死了。但是臣查过了，这马应是食了大量的马绊肠。”

皇帝一愣，马绊肠？那是何物？

皇帝不知道，萧川却十分清楚。这马绊肠，又名“疯牛草”，西北遍地都是。牲畜若不小心吃了，短时间内便会发疯发狂，慢慢力竭后口吐白沫而死。

可萧州说这马他让人养了有些时日了，那自然不会一直喂马绊肠，否则马早就死了。

正在疑惑间，便听到李奉已经与皇帝解释完了马绊肠，正说着另一个发现。

“臣等还在马粪中发现了淫羊藿的残渣，看样子，应是长期少量喂食的。马吃了这种草后，若单独圈养，不过是略焦躁些，但若放进马群中，一旦遇到母马，便会骚动不安，再加上又临时吃了马绊肠，是以太子殿下当时才根本无法控制它。”

这一下，萧川一切都明白了，淫羊藿是萧州让人喂的。

春夏季正是马的发情期，若太子殿下因为马发情而受了惊吓，便不会引人怀疑。

他原本的计划应该只是让太子受伤卧病，不能理政。而太子前些日子自己在勤政殿晕倒，是以，他暂时搁置了计划。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算算时辰，秦风这时应当已经回到王府了，也不知究竟有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查，给朕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害了朕的太子。”皇帝高声道，竟是生平少有的怒气。

李奉领命出去，皇帝颓然坐下，望着面前跪了一地的儿子们，心情十分复杂，那个人会在他们中间吗？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太子的死和这种猜测，那个对自己的打击更大。

他摆了摆手，道：“都各自回去吧，换了丧服再进来给太子守灵。宣礼部和宗正寺进来商议太子丧仪吧。”

一行人出了勤政殿，默默地走在出宫的甬道上。弈宁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太子的尸首都已经抬进宫一个多时辰了，丧钟也敲了。为什么太子妃至今都未出现？

她看着前面的萧川，刚想追上问一问，就见秦风快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似是十分着急。

萧川避开其他人，和秦风去了一旁低语，弈宁只得驻足原地等候。

“殿下，人死了。”秦风低声道。

萧川闻言骤然大惊：“怎么回事？”

其实秦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萧川下山前命他速回府，交代他：“即刻回府提审那个养马人。许诺他，只要他肯说出马的去向，承王府可以保他性命。”

秦风也知兹事体大，半点儿不敢耽误。赶回王府时，正是午膳十分，送饭的护卫刚提了食盒出来。

可还不待他进去，便听见里间传来一声惨叫。他顿觉大事不好，一脚踹开门便跨了进去，但还是晚了。

那养马人已是七窍流血，浑身抽搐。他将人拽起来，一句话都没来得及问，人就咽了气。

“殿下，看症状应是中毒。我叫了严叔过去验毒，他说看死状像是马钱子。可午膳的饭菜，看守的护卫跟那养马人吃的是一个食盒里拿出来的，护卫没事。”秦风道，他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王府的侍卫都是西北军中带回来的，那看守的护卫更是他亲自挑选的，绝不可能背叛殿下，除非有外面的人进了王府。

可这么多年来，承王府从来都是铁板一块，什么人能这般在王府中来去自如，下毒杀了个人还能不被他们发现？

他能想到的，萧川自然也能想到。

他眼神寒厉，沉吟不语。王府的侍卫都是跟他一起从西北的尸山血海里蹚过来的，他们的实力和衷心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今日三殿下带来的那两个女子，现在何处？”萧川眯了眯眼睛，问。

秦风明白他的意思，忙道：“已经确认过了，不是她们。尤管事接到殿下的传话，就亲自去了外院，但那俩人说她们是娘娘派来服侍殿下的，没有见到殿下之前，她们哪儿也不去。尤管事无法，次间临着书房，又怕她们随意走动，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愣是派了四个人不错眼的盯着她们。”

萧川闭目沉吟良久，将整个王府的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突然，他“嚯”地睁开眼。

是了，他们都忽略了一个地方。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弈宁，面沉如水。并非没有人能在王府来去自如，至少凝晖堂的人就可以。

他不相信会这么凑巧，太子刚出了事，他刚好派了人回去，刚好就让人抢先半步将人毒死了。这世上竟真有这般巧合的事？

弈宁原本一直在一旁等着，此时见萧川一直盯着自己看，目光中似究似探，一时不明所以。正兀自猜测究竟出了何事，就见萧川猛然转身，带着秦风快步往宫门而去，竟是不管她了。

弈宁不知道萧川到底怎么了，但直觉一定是有不好的事发生了，还是大事。

她心急如焚地走到宫门口，萧川早已不见了人影。只有严刚带人赶了新的马车来迎她，旁边站着丁香和豆蔻。

“殿下呢？”她问。

丁香扶着她上马车，道：“殿下与秦统领一出宫门就打马走了。”

弈宁不再说话，马车已开始走动。她试图理一理混乱的思绪，才发现这一天的事情都发生的太快了，她完全找不到头绪来。

待回到王府，入眼便是一片缟素，从王府的匾额到下人的装束，已经全都换了。

“王妃，赶紧换了丧服吧。”邢嬷嬷带着几个丫鬟，三下五除二地就替弈宁换了衣裳，又拆了发饰，重新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略微戴了两样素色首饰。

弈宁这才注意到，外间案几上搁着一方食盒。便问：“这是什么？”

邢嬷嬷便提了食盒，打开给她瞧，道：“是表少爷今日送来的。说是宅院里那株枇杷近日黄了，舅夫人惦记着您爱吃，特意熬了枇杷糖，让给您送来。”

秦家宅院中生有一株人粗的枇杷树，每到成熟的季节，枝头满挂，金灿灿的十分诱人。

幼时秦夫人常氏总要摘了来熬成糖，弈宁一向是极喜欢的。

她看着食盒里的糖块，澄黄飘香，晶莹剔透。可此刻，她却实在没有心思去品尝。

她将食盒盖上，道：“今日府中可还有其他事发生？可有人出府进府？”

邢嬷嬷思索了片刻，道：“旁的地方不知，但咱们这凝晖堂并不曾有旁的事情发生，也无人出府，就是表少爷来送东西，也是在外院等着，奴婢派了白芷去取的，并不曾进府。”

弈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知道什么，但她就是觉得府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因为萧川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

正想着，便见萧川进来了，他早已换了丧服。

他一进门，便对着一众下人道：“都出去！”声色寒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