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想承认，可他却发现，从中元节回去后，萧君湘就在一点点疏离自己。

这个想法一生出来，他就是一阵剜心之痛。

所以如她所言，她是暑假看了外面的世界，发现他无趣，所以不喜欢他了吗？

是因为他每次都只能在她背后撑着伞看着她的吗？

还是因为中元节，她被他的本相吓到了？

可是她说要带着他走向外面的世界，是她说他只要陪着她就好的，也是她说她不在意他的模样的。

更何况，她如果喜欢，他有钱啊，他可以陪她继续看其他地方。

他现在也修炼出了实体，他可以陪她一起去玩了。

而现在这就是他的本相了，他真的恢复了从前的容貌了。

他后悔了，当时湘湘和他告白的时候，他就不该沉默，不该矜持，他该立刻答应。

然后缠着她。

他该让她离不得他的。

那时候她明明那么喜欢吻他。

他该多学一些，让她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可如今他就算再后悔也回不到当初。

天色渐晚，江落靠着槐树发呆。

忽然他察觉到萧君湘的召唤，他心一跳，立刻坐直了身子。

“江落。”

这一次他清晰的察觉到她的心声，他顾不得许多，立刻化作青烟出现在萧君湘的身边。

是在女生宿舍的阳台，窗帘被拉上了，她靠在栏杆上。

来到她的身边，江落想，她还需要他，那是不是……

递给江落一张纸，萧君湘道：“你没写过休书，或许不太会，这是模板，你照着抄一遍就好了。”

震惊的看着萧君湘递过来的纸张，江落的手下意识的背在了身后。

而他看着萧君湘的手，才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将手中的戒指摘下了。

无名指上的戒指像是忽然长了刺，深深扎进了他的血肉。

好痛。

看着江落红了的眼眶，萧君湘深呼吸，慌忙拉过他的手将纸塞进他的手心，也不管他接住了没有转身就离开。

留给江落的最后一句话是“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握着无名指的手缓缓将白纸攥紧，江落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君湘拉上的窗帘，听着她和室友寻常的说话，胸口从疼的窒息到没有知觉不过短短一瞬。

他觉得自己像是无根的浮萍，随风飘扬。

什么时候回到江府的他也不知道。

他在萧君湘常坐的书桌前小心翼翼的摊开她写的休书。

他认得她的字。

这就是她写的。

她给他写了休书。

她还要他抄一遍。

心脏好像早已疼的没有知觉，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麻木的提笔刚落下一撇，一滴透明的液体就落在了纸张上。

愣了一下，江落忍不住伸手抹了下自己的面颊。

他流泪了？

他一个鬼居然也会流泪？

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江落有点恨，可更多的是无助的恐慌。

“啪嗒”一声，毛笔摔在了白纸上，渐起墨汁。

他也不知道自己枯坐了有多久，直到手机响起，他才愣了一下拿起来。

看到是萧君湘，江落抬手抚上自己空荡荡被压抑要复苏的胸口，接通：“湘湘？”

“江落，”萧君湘在宿舍的阳台，站在那天江落所站的位置，“休书写完后尽快祭给阴界。”

“可不可以，”江落话语低落，带着他不曾注意的那快要溢出手机的哀求，“可不可以不写休书？”

明明休的权力在他这，可他为什么还是这么惶恐？

“可不可以不休你？”江落话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哽咽，“你当时明明让我不要休了你的。”

心口一疼，听到江落祈求，萧君湘的心瞬间就软了，她恨不得立刻出现在江落的面前，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可是……

握着栏杆的手微微用力，萧君湘想到上清派掌门的话，想到那幻境记忆里的那个男人，她眼里最终满是哀伤，“江落，快写吧。”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

而江落的眼泪也终究忍不住，不过这一次不再是透明的眼泪，而是血泪。

抬手看着手心的满满的血迹，江落苦笑一声。

刚修出来的人体果然脆弱，一下又恢复鬼体了。

他新长的心脏又空了，那之前一直乱跳的心脏声也没了。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体温，可想来应该是不高的。

他一直坐在这椅子上，安静的等着萧君湘隔三差五的催休书的电话。

如今唯一能让他有动作，让他期待的就是那电话了。

可惜，湘湘好像发现他在等她的电话，这都好久好久了，她都没有再给他打电话了。

他有点烦躁。

他想打过去。

可是他又怕。

但是她不接怎么办？

那他还怎么骗自己？

骗自己她还在乎他？

就在江落纠结着拿起手机犹豫的时候，有人找了过来。

他不由放下手机然后走了出去。

远远就看到院外站着的是上清派的掌门，江落刚想撑伞，却想起伞好像给他丢在了苍医大的那槐树下。

懒得召唤回来，江落直接跨出房门顶着太阳走向拱门。

“江公子？”上清派掌门诧异的看着江落，急忙上前，“不若去屋内……”

还没走两步，掌门就被护着西院的结界挡住，他只得指向外面的走廊，“江公子去那边吧。”

到了走廊内，掌门看着江落微微皱眉，“江公子怎搞成这般模样？”

“有什么事吗？”

“是江夫人，”江夫人三个字一出，掌门话还没说完江落原本无神看着院落的目光立刻转了过来，掌门有些费解，“她说你已然有了人身，那为何今日见之……”

“散了，”江落失望的垂眸，话语平淡。

“怎会如此？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掌门关切道，“若是江公子遇到什么难处可与我等商量，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无事，”江落摇了摇头。

说，说什么，怎么说？

见江落不愿意说，掌门也不强求，“今日我来，是受江夫人所托。”

瞧江落又唰的一下看过来，掌门顿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些惴惴不安，“她……嘶，”忽然有些后悔来这一趟了，“她说她上求休书，不过……唉，你们这是怎么了？”

看着江落瞬间黯淡的眼神，掌门忽然觉得，他不会好心办坏事了吧？

嗯……

别慌，先问清楚。

说不定和他没有关系呢，别自己吓自己。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但是一想到今天就他自己来，还是在江家祖宅，嗯……这荒山野岭的好适合杀人抛尸啊……

“她现在已经连亲自给我打电话了都不愿意了吗？”江落觉得真奇怪，他的心明明自己枯了，可为何还是会痛？

“嗯……”掌门顿了下，“江公子你喜欢的不是那位‘百云华’吗？”

那位也不是他要记住的，实在是对方投胎转世了三世，每一世江落都派人算出来，想暗戳戳的帮他。

不过第一世是乱世，第二世恰逢饥荒，找到的时候对方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好不容易这一世找到了，江落找了官方给他开了后门。

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不过如今看却也可以一生顺遂，喜乐无忧。

没想到掌门怎么会突然提到百云华，江落有些诧异，不过没有多想，“我只是将他当成亲人，希望他可以过得好些。我……愧对于他。”

最初认识百云华的时候江落只是觉得这人有才华，有理想，有抱负。

两人是同窗，慢慢就认识了。

对方很照顾自己，一来二去，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好像就喜欢上对方了。

一开始他内心其实是有些慌张的。

他能看出对方没有那个心思，所以就藏着自己的喜欢，以朋友身份陪在对方的身边。

那是国内最动荡的时候，跟着对方，江落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枉他读尽圣贤书，却不过纸上谈兵。

如空中阁楼般虚浮。

跟着对方，他切实的看了民众的苦。

并非只是穷，并非只是认知不到位。

其实很多时候，是这整个社会，是这病态的世界。

越是深入了解，他就越发觉得心惊担颤。

他们真的还能挽救这样的国家吗？

哪怕他们江家在江南的地位这么高，他都觉得无能为力。

可对方却眼神坚定的看着他。

告诉他一定会的。

一代不行，就再一代，他们不行总有下一代。

一代复一代，无穷无尽，愚公移山。

他想，对方应该是对的。

因为，他想这样想。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延，他们之前的政见发生了分歧。

他说服不了对方，对方亦然。

可总是立场不同，情意仍在。

分别三年后再遇见，骤然得知他要成亲了。

他先是一惊，心里涌上难受与遗憾。

可看着对方眉眼里的笑意，他只能浅笑送上祝福。

他听着对方与他畅想未来。

有和他夫人的，也有对这个国家的未来，还有或许哪一天，他们国家被解救出来，他们可以再把酒言欢。

他笑着说那时候说不定他们两家的孩子都能跑起来了。

他没有说自己是断袖，只是仰头将酒饮尽。

那不曾说出来的暗恋似乎也没有要说的必要了。

他们约定未来的某一天一定要再见面，可谁也没有说具体的时间，因为他们知道或许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