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时微仰头看裴叙,眼睛眨了又眨,半天没吭声。
“还不想回家?”裴叙把蒋时微带到自己伞下,收起她的伞,“那我们再去旅个游。”
雪纷纷扬扬下,风携来凉意。
蒋时微一瞬间忘了那些别扭的对话,投入裴叙的怀抱,紧紧搂着他的腰。
时隔很久的拥抱,让蒋时微喉间焦渴,想要长长久久在这里停留。
但她也不敢抱得太紧,唯恐超过关系界限,暴露满腹心事。
“哥哥,”她声线有些沙哑,“你不是要上班吗?”
裴叙说:“我哪有心情上班。”
天天想着蒋时微去哪里,在干嘛,有没有被男人占便宜。
他都快疯了。
蒋时微问:“为什么没心情?”
“我想到,”裴叙很欠地说,“你在巴黎度假,我在公司被老板指着鼻子骂,心理特别不平衡。”
蒋时微疑惑:“你的老板不就是裴叔?”
裴叙说:“对啊,他天天搁那大义灭亲,杀我给员工看呢。”
蒋时微乐出声,在他怀里笑。
裴叙说:“小没良心的,你还幸灾乐祸。”
时微摇头:“我没有。”
看着时微笑弯的眼睛,裴叙心情变好了。想到裴琰此刻可能还在家生闷气,他更是难藏喜色。
昨天,CBD某座写字楼顶层。
裴琰看完裴叙心不在焉做出的项目报告,转手就扔进碎纸机,铁面无私说:“你要不想干可以直接回学校,我另招一个人。”
裴叙扯掉领带,拿上护照就走:“谢您,我这就去法国找我妹。”
裴琰刚得一女,先前不在意裴叙把蒋时微放心尖尖上,这会儿突然在意了。他把裴叙叫住,问他:“你是真不肯让出那枚蓝宝戒指?”
裴叙说:“不让,奶奶说留给我媳妇,谁来要我都不让。”
裴琰心平气和跟他讲道理:“裴家有一大半是靠女人挣下来的,戒指向来要传给亲闺女,没有闺女的才传给儿子的配偶。你老子我就这一个闺女,照规矩,是要优先于你内还没影儿的未来太太。”
裴叙扭头问:“第一,您怎么知道我老婆还没影儿?第二,您只有一个亲闺女,可我有另一个妹妹。”
裴琰觉得他故意胡说八道,八成只是为了不交出戒指,瞎扯淡。
“她不姓裴,要把人蒋家的独苗揽过来当亲妹妹,你乐意,蒋家还不乐意呢。”
裴叙看他爸一眼,高傲地笑了一下,像是没把亲爹放在眼里。
“不好意思,蒋时微天生金贵,两家的福气都占得。”
裴琰蹙眉:“你打定主意不给?”
裴叙:“我就奇了怪了,奶奶收藏这么多古董彩宝,你怎么偏偏惦记我这一颗?”
“这一颗意义不同。”
“你也知道意义不同,它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裴琰说:“你还是觉得,不是你妈生的就不是你妹。”
裴叙摇头:“非也,你看蒋时微像我妈生的吗?她不照样是我的心肝宝贝?感情毕竟是处出来的,谁让我俩相依为命呢。”
相依为命四个字说出口,裴叙自觉有些夸大其词了,但裴琰抖着唇说:“阿叙,当年把你丢下是我不对。”
裴叙答得轻松自在,迈步往外走着:“可别,我谢谢您,还得是您把丢下,我才能好好把微微带大。要是您和林姨一块儿住家里边,再生俩孩子,我都不知道微微要受多少委屈——毕竟林姨她,是在我初中没毕业的时候,就撺掇您把我扔英国自生自灭去的呢。”
裴琰话还没说完,就听办公室门一声巨响,大少爷摔门离开。
“目无尊长。”
裴总气得猛踹沙发。
裴叙说走就走,当天从首都机场飞巴黎,在时微隔壁开了套房。
然后就是无所事事的等待。
时微玩够了回酒店,正好遇到一身正装的哥哥,没有多想,像小鸟归巢似的扑进他怀里。
裴叙手掌抚上少女发丝时,心里对父亲的怨念淡了些。
裴叙小时候,裴琰还年轻,生了长子也没有做爸爸的自觉。
简言之就是角色还没入戏。
等他真正做父亲,已经是生了裴明安之后的事了。
但总归是裴琰把蒋时微带到裴叙身边,让他开始学着做哥哥。
也是因为裴琰和蒋舟琴的总角之交,让蒋舟琴最后选择了裴家。
裴叙从心底里感激他爸,就这一件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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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裴叙揉了一把时微后脑勺,“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时微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裴叙说:“半小时前。”
走在街头,时微想到他们在国内的最后一次对话,重逢喜悦随时间冷却一些。
上了车,裴叙略带不满问:“你的小黄毛怎么没送你回来?”
“他叫Eden,”时微情绪很一般,“他回学校附近的公寓了。”
“我当然知道他叫Eden。”
“所以你别叫他黄毛。”
“啧,知道了。”
裴叙不耐烦地薅了一把蒋时微的头发,把连帽衫的帽子套上去。
时微默然不语。
雪后巴黎寒冷而湿润,温度存不住积雪,地面洇成深色。
裴叙订的餐厅在塞纳河畔,地毯从门口铺到车旁,让贵客通行无阻。
蒋时微坐在落地窗旁,转头看室外飘扬的雪花,显然有心事。
吃到一半,裴叙突然问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感觉怎么样。
她猛地以为自己被抓包,随即反应过来,裴叙问的是前两天,而不是此时此刻。
“还行,”她切着牛排,神色自然地说,“Eden带我去酒庄,说他姓Wellsley,这个名字我在你的酒柜里看到过。”
裴叙笑了一声,像在掩饰什么。
他计划好的,等蒋时微十八岁生日那天,开一瓶葡萄酒。
这样美好的愿景,让一个认识没多久的,隔着地理与文化鸿沟的高中生抢先了。
裴叙甚至还没有立场生气。
年龄差不多,算相配。
酒庄继承人,算门当户对。
就算拿到老爷子跟前去,老爷子也会说:“年轻人自己处着看。”
裴叙随手开了一瓶酒,低头一看,大大的Wellsley写在瓶身。
操。
他把酒扔回香槟桶,双手搭在椅子扶手,往后倚着靠背。
过了会儿,他又捡起他的哥哥派头:“但你还是不应该喝酒。”
时微:“知道,未成年,不用说了。”
裴叙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你真的在和Eden约会?”
餐刀在瓷盘上猝然一划,发出稍显刺耳的声音。蒋时微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裴叙把沉默当默认。
“你打算,”他心中徒然升起寒意,“高中毕业就来法国?”
时微重新拿好餐刀,声线没温度:“英国,Eden也会去。”
裴叙的手指尖抖了一下。
仅仅第三次见面,他们已经谈到以后。
包括大学在哪里上,这种对于现阶段的他们而言,十分重要的人生规划。
蒋时微甚至从没认真地跟裴叙讨论过,选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
就像她二外选法语,选之前没跟裴叙商量过。虽然只是一周一次课的选修,裴叙还是耿耿于怀。
毕竟蒋时微以前,连买个文具盒都选择困难,要找裴叙参谋。
裴叙听完,很久没说话。
蒋时微问他:“怎么了,英国不好吗?”
裴叙最终还是把开了的酒倒进酒杯里,一饮而尽。
“很好啊,”他抿着唇笑,“那我找人帮你准备申请材料。”
蒋时微:“你不介意?”
裴叙:“介意什么?”
“介意我为一个男生,随随便便决定自己的未来。”
“不算随便吧,英国有很多好学校。剑桥牛津,你努力上一个。”
“……”
话不投机半句多,时微被裴叙气得再也不想跟他说话。
裴叙也不好受,满脑子“我妹真被黄毛拐走了”。偏偏这时候,来电铃声响起,屏幕显示孟舒桐三个字。
蒋时微噎了下,差点咳嗽。
更可怕的是,裴叙竟然没有直接挂断电话。他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三下,忽而坐直,拿起手机出去接。
时微坐在原位,从头冷到脚。
她安慰自己,一定是孟姐姐情绪又崩溃了,哥哥不能坐视不管。
要是孟舒桐又跳湖怎么办?
到底是一条生命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概快十分钟了,裴叙还没回来。
时微的自我安慰失效,颤抖着去摸手机,思索今晚跟Eden私奔去喝酒的可能性。
这样真的太糟糕了,她意识到自己在利用Eden,因为和Eden在一起她不用伤神,只管快乐就足够。
但如果,她最终借此彻底放弃裴叙,真正爱上Eden,那就算不上一种利用。
每个人都能得偿所愿。
哥哥,孟姐姐,她和Eden。
握紧了手机,时微一个一个地按下数字,跳出Eden的号码。
按照Eden的性格,听到她邀请自己出门喝酒、明天逃课,一定会回复一句“cool”。
带法语口音的那种。
想到这,蒋时微心口的窒息感少了一些。
她的手指放在拨号键上,将要落下指端。这时门被推开了,裴叙从外面走回来,把手机扔桌上。
时微抬头看他,睫毛湿润:“孟姐姐怎么了?”
他不大高兴:“没怎么。”
剩下的食物不少,两个人都食不下咽。
裴叙这面,一边是爱他爱得痴狂,不复合就抑郁的前女友,一边是想着远嫁法兰西的宝贝妹妹。
两件事,他一件都处理不好。
打小养成的霸王脾气,在他亲爹那里也不服软,这回却栽了又栽。
而蒋时微呢。
她无比恶劣地希望,裴叙能做一个冷血前男友。只要裴叙再坚定一点点,她就能安心地待在他身边。
否则,她的懦弱催促她逃离,去上寄宿女校,去和Eden疯玩。
人有规避痛苦的本能,曾经她在裴叙这里得到无限欢愉,多到她认为可以凭借这些欢愉度过余生。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痛苦渐渐变多了,她想逃走。
多种因素叠加,回程路上气氛再次低落。
时微给Eden回信息,看得裴叙烦上加烦。他夺过手机,冷硬说:“坐车别玩手机,晕车。”
“我不晕车,”时微似乎很天真,“我要给我约会对象回信息。”
裴叙冷然:“你对象?”
时微摸到一点火花,顺着说:“嗯,我对象Eden。”
结果裴叙没按她心意出牌:“你早恋这事我替你瞒着,别蹬鼻子上脸,老提醒我去爷爷那里举报你。”
时微顿觉无语:“你去吧,爷爷才不会怪我。”
默了片刻,裴叙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脸来。
年长者已濒临失控,却不知为何失控。他冷脸藏起思绪,说出口的话反而变得直接,时微怀疑自己听错。
“可是宝宝,我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