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闯进裴琰办公室的时候,裴琰还在跟美国分公司高管开会。
助理着急忙慌地拦住少爷,却被他一把推开,后腰撞在桌上生疼。
“裴琰,你出来!”
大少爷没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晚这阵势仍然吓了加班人一跳。
裴琰听到动静,铁青着脸抬头:“裴少,又犯什么病?”
裴叙气红了眼睛,额上青筋暴起,把身后门狠狠一摔说:“我妹……蒋时微,不是裴爱琳,要去英国读书。”
裴琰说:“不用提醒,我知道你心里的妹妹是谁。”
“你知道就好,”裴叙就跟个暴怒的猎豹似的,“你特么把我心肝送去英国干嘛?她在裴家影响不到你,你只是她的监护人,她不会跟你儿女争资源,你有必要赶她走?”
裴琰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更黑了:“裴叙,你什么都不问,上来先泼脏水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裴叙拍桌子,又是一声巨响:“我泼什么脏水了?不是你给时微准备的材料,申请的学校?你和你老婆有特么前科,初中那会儿看不惯我就想把我送走。”
“那你有没有问过,是不是时微自己想去的。”
“问过,我不信。”
裴琰气笑:“你不信,你凭什么不信?”
裴叙冷冷地:“她在我身边待得好好的,要想出国读书,应该一早告诉我,而不是一声不吭,到现在才让我知道。”
“时微不是你的所有物,”裴琰说,“她是我好友的遗孤,我答应过舟琴,永远给她自由。”
裴叙心里猛地一坠,像被扔进海里的浮木,飘飘忽忽的。
裴琰冷眼看他,父子俩倨傲的神情如出一辙。
“今晚九点飞伦敦的航班,”裴琰淡淡地给他最后一击,“早知道你不去送机,我早该去了。”
裴叙:“你说什么?!”
裴琰古怪地笑:“我说,时微现在,应该已经出发去机场了吧。”
轰隆——
裴叙脑子里跟原子弹连环爆炸似的,震得耳鸣。他顾不上管别的,抓起车钥匙就往电梯冲。
上了电梯,一位员工貌似想去大堂,被他瞪得愣是没敢摁电梯,只能直直地下到停车场,再默默上行到一楼。
他在心里骂爹,操天日地,把全世界fuck了一遍。
与此同时,蒋时微确实正赶往首都机场。
到达机场是晚上七点,梁妈拉着时微的手,叮嘱了很多事,最后惋惜道:“要是梁妈能跟去照顾微微就好了。”
时微说:“谢谢梁妈的心意。”
梁妈一路把时微送到安检口,抱了抱她。时微往外看一眼,茫茫人海里,没有任何熟悉的身影。
和梁妈分开,时微独自走去安检,没再回头。
-
国际出发流程较繁琐,好在时间预留充足,时微慢慢走过去。
她低头看时间,还有差不多十分钟才开始登机,在登机口附近找椅子坐下。
登机广播响起时,蒋时微随大流去排队。没走两步,眼前忽然降下一片黑幕,后领也被人拎小猫一样揪住。
时微心中一顿,不敢回头。
裴叙挪开自己的西装外套,冷声说:“去升舱。”
时微有些崩溃。她做好的心理准备,她想好绝对不能舍不得,在看到裴叙的一瞬间,又开始悄悄崩塌。
“不用了,”她往后躲着,“你怎么知道我买商务舱?”
裴叙说话声阴得像从地府飘出来:“我手机号绑过你的身份信息。”
时微说:“解绑吧,以后我自己买机票。”
裴叙没理她,直接走去跟检票的工作人员说话。
升完舱,蒋时微被礼貌请去队伍前排。
裴叙提着她的小皮包,问她:“谁给你买的机票,这么抠门。”
时微说:“我买的,用我自己的钱。”
“行啊,”裴叙阴阳怪气,“你都学会分这些了,你的我的,生怕和我沾上一点关系。”
“我没。”
“你就是有。”
“……”
快走检票口,时微才后知后觉问:“哥哥,你怎么能进来?”
裴叙拿着一张机票说:“我买票了。”
“什么?”时微浑身一僵,“你要陪我去吗?”
裴叙:“不是。”
蒋时微:“那你买票?”
裴叙:“送你上机,就这一段路而已。”
“钱多也不是这样花的,”时微拧起眉毛,“下次别这样了。”
裴叙以牙还牙:“用我的钱,又不是你的,你管不着。”
时微霎时无言以对,垂着脑袋跟裴叙走过廊桥。
只是,平日大步流星的裴叙,此时走得格外地慢。这一道廊桥走了很久,久到蒋时微越来越不舍。
待时微安生坐进头等舱,裴叙转身就走。
时微以为他至少还要说两句,见状赶紧起身拉住他,吸着鼻子问:“哥哥,你生气了吗?”
裴叙没说话。
时微无力地承诺:“我下次有事不会再瞒你了。”
裴叙把她的手掰开,语气淡漠:“没事,你长大了,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有小秘密,我理解。”
说完这话,裴叙转身面对蒋时微,用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泪。
“哥哥要下飞机了,你照顾好自己。”
时微点点头。
裴叙逆着人潮,走出登机口,将机票随手扔进垃圾桶。
时微连上飞机的无线网,给裴叙发了个“再见”的表情包。裴叙看见了,眼眶泛酸,眨两下眼就流泪。
他想起自己信誓旦旦地对骆尧说,这辈子都不会为女人哭。蒋时微算吗?她是妹妹,妹妹相当于没有性别。
应该,不算吧。
裴叙这样想着,魂不守舍地走到停车场,坐进车里,从后视镜看见泪流满面的自己。
飞机平稳起飞,蒋时微侧躺,蒙着头泣不成声。
裴叙没有回复微信,一直到国内时间的午夜,都没有一点回音。蒋时微哭累了,盯着手机屏幕看,怀疑机上wifi失效。
她切换WhatsApp,给Eden发了句:「我正在来。」
很快显示成功发送,Eden也秒回:「期待在伦敦见到你。」
所以不是没连上网,只是裴叙不回她。
时微愣愣地握着手机,在输入框里打下一句话:哥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想点击发送时,她又一口气全删掉。纠结几秒,她把手机息屏,关掉床头灯,哄自己睡觉。
没关系,裴叙一定是在为明天的工作在做准备。
反正从小到大,他也没真心生过她的气。
-
零点过十分,室内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
裴叙走进蒋时微房间,坐在床边地上,看着一床毛绒玩偶发愣。
“她只带了扑扑,”裴叙拿手指戳着垂耳兔的鼻子说,“你被微微抛下了,我也是。”
“但扑扑是我送她的第一份礼物,”裴叙自我宽慰着,笑容渐渐在脸上展开,“扑扑也能代表我,是不是?”
“不知道她有没有带走别的礼物。”
“小学毕业那会儿送的旋转木马音乐盒,她很喜欢,和一堆名贵的珠宝首饰放在一起。”
裴叙站起来,鬼使神差地走向保险柜。
这个柜子会定期换密码,时微和裴叙都知道规律,但最近轮到哪个组合,裴叙没有费心去记。
他回忆着上一次帮时微放东西进柜的密码,再推算一下日期,得到大概的答案。
把密码输进去,摁下确认,柜子果然很顺利地打开。
音乐盒还在柜里,只是被塞进角落,只露出一小部分。柜子中央摆着一本上了锁的日记本,是蒋时微最常用的那本。
裴叙取出本子,输入密码,听到“咔哒”解锁声,如梦初醒般停下动作。
蒋时微太好猜,几个数字排列组合,不是自己的生日,就是裴叙和她的生日叠加。
裴叙不由得笑了一声,然后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
站着思索得有五分钟,裴叙的手僵在日记本上,随时能翻开,但迟迟没动作。
他拿起手机开微信,看到蒋时微发来的信息,还像往常一样,短短的词句写满依赖。
迟疑片刻,他回了个“晚安”。
蒋时微没回应,裴叙缓缓放下手机,注意力回到日记本上。
他不想变成讨人厌的大人,也不想辜负时微的信任。但他总有种强烈直觉,如果不打开日记本,他将错过时微更多。
最终,他选择把日记本翻开。
小姑娘第一次写日记,是2014年二月,十三岁。
“今天和哥哥一起去烈士陵园扫墓,哥哥买了一束红玫瑰,放在爸爸的墓碑前。哥哥对爸爸说,微微过得还不错,让爸爸放心。”
第二篇是三天后,小姑娘画了个哭脸。
“哥哥答应带我去游乐园,可是今天风太大,很冷,爷爷不让去。”
再翻过一页,纸上是一家三口的彩笔画,分别标上了蒋舟琴、薛岚和蒋时微的名字。
在一家三口旁边,小姑娘后添了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写着裴叙的名字。
但家庭相框显然没为裴叙预留空间,蒋时微用一根线把自己和裴叙连起来,中间涂了颗红心。
看到这里,裴叙不禁失笑。
往下都是一些琐碎小事,比如那年暑假,裴叙第一次带时微去东京迪士尼。时微回来后在日记本许愿:希望北京也有自己的迪士尼。
结果北京筹建环球影城,上海要开迪士尼,她的愿望没实现。
裴叙一页一页翻着,不敢直接看最后一篇。
日期来到2015年的三月末,蒋时微说:“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裴叙手一顿,回想这段时间时微认识了什么人。可惜,他记不太清楚了。
再往下看,来到那年九月,蒋时微在日记本上写:“我喜欢的人有女朋友了,他不可能喜欢我。”
裴叙呼吸微滞,眸色沉了下去。
这一天,是他第一次带孟舒桐去见蒋时微的日子。蒋时微没认识新的人,她只是,对身边的哥哥动了心。
记忆纷至沓来,占满脑海。
那些急于成长的别扭情绪,那些喜怒无常的青春期症状,那些过度依赖和占有欲,终于得到解释。
蒋时微喜欢裴叙。
蒋时微还写了很多很多,与裴叙有关的话。
裴叙是蠢货。
希望裴叙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你别给我找嫂子了,我想当嫂子。
蒋时微再也不喜欢裴叙。
……
我少女时代的终结:以勇气为风帆,携一缕加州阳光。离开你,我将独立、勇敢,不再沉溺于足以吞噬我一生,却不属于我的温柔。
裴叙闭起眼睛,想要找回正常的呼吸节奏。然而,蒋时微难过的脸一直出现在他眼前。
她难以言明的滔天委屈,原来都是因为自己。
不知道过去两年的深夜,她偷偷蒙进被子里哭过几次。
裴叙自诩最了解也最爱她,到头来却伤她最深,且还在持续不断地往她伤口撒盐。
“你心挺野啊,喜欢这么老的。”
“你找年龄差小点儿的行不行?”
敢情他说了那么多句,蒋时微喜欢的人太老了,骂的都是自己。
心率飞速飙升,裴叙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苦涩地笑了一下。
胸腔里砰砰作响,振破耳膜。他像被扔进油锅里受刑,五脏六腑都被煎熬,震惊之后只剩止不住的心疼。
他难以忍受地蹲下,几乎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窝在蒋时微房间的一个角落,被彻骨寒意冻僵似的,半天没动作。
太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