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派对,蒋时微明显心不在焉。
Eden拉着她跳舞,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高挺鼻尖相蹭,歪一歪角度就能接吻。
蒋时微偏过脸,把下巴尖搁在Eden肩上,姿势亲密无间,但再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音乐变得舒缓,舞池中的年轻人像一只只慢悠悠游弋的小船。
Eden突然问:“你在哭吗?”
蒋时微说:“没有。”
Eden再也没问她是否爱他,声音放得很轻很柔:“亲爱的,遇到你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事。”
舞曲渐渐到了尾声,时微叹息般说了句“谢谢”。
这天晚上他们不打算睡觉,烛光辉映,午夜过后唱片还在放。
沙发像个狗窝,凌乱而拥挤。
Eden怀里抱时微,用手臂给她当枕头,另一只手拿香槟杯,和宋米娅轻碰。
时微醉了,眼皮一沉再沉,快要睡着。
Eden放轻说话的声音,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米娅小声些。
刚过凌晨三点,窗外传来刺耳的急剧刹车声。时微半醒,看向对面的米娅,陷入短暂的迷茫。
半分钟后,门铃响起,聊天的朋友立刻闭嘴。
这个时间不该有人来访,米娅脸色变了变,小声问:“微微,你还有朋友没到吗?”
蒋时微下意识想说没有,但下一瞬,一个令她呼吸凌乱的猜想钻入脑海,占满她的思维。
裴叙。
除了裴叙,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Eden肩膀动了下,把时微挪到沙发旁坐直,温和又平静地说:“我去开门。”
时微一把抓住Eden的手腕,脸色发白,比起惊喜更像是忐忑。
她有种直觉,裴叙不会顺顺当当地祝她生日快乐。至于原因,有可能是裴叙发觉她在躲着自己,上门来算账。
Eden体贴问:“微微,我该去开门吗?”
不论如何,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蒋时微定了定心神,点头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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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乡间别墅并不大,推门而入能看见桃花心木雕花架,家具和摆设一应维持十八世纪的风格。
裴叙进门闻到浓重的酒味,紧接着看见满地酒瓶,四面烛光照耀玻璃瓶身,十分漂亮。
可惜裴叙没心情欣赏这份幽暗的美丽,他擦肩越过Eden,径直走向沙发,把一身酒气的蒋时微拽起来,搂进自己怀里。
Eden见状上手保护:“嘿,别对女士如此粗鲁。”
裴叙冷眼睨视他,眼里似乎有刀片飞出:“给刚成年的姑娘灌这么多酒,这就是你的绅士教养?”
蒋时微的同学中,只有米娅见过裴叙。在其他朋友眼里,裴叙是个发酒疯擅闯民宅的陌生男人,进来什么也不问,直接动手动脚。
一位女孩问:“时微,他是你的朋友吗?”
时微骤然见到久别的裴叙,刚喝下去的龙舌兰急剧上头,烧得她大脑迟钝,半天回不了话。
男同学站出来说:“先生,你没有被邀请。”
裴叙眼睛紧紧盯着蒋时微,笑问:“是么,我需要被邀请?”
时微怕引起误会,赶紧向同学解释:“这是我的哥哥。”
裴叙眉梢微抬,暂时没反驳。
Eden仍然没放开时微的手,客气道:“我们很欢迎你加入派对,但你能不能先给时微自由?”
裴叙懒得看他,直说:“我有家事要和时微商量。”
Eden:“现在?”
裴叙:“是的,现在,你有什么问题?”
Eden满脸写着难以理解,摇了摇头,不认同裴叙一听就假的理由。
时微挣扎,借Eden的力离开裴叙的控制,冷着脸说:“哥哥,我已经答应你明天会回家。”
言下之意是她现在不想回。
裴叙第一次被时微这样反抗,蓦然愣了愣。看到时微和Eden亲密无间的姿态,他脑子里全是冲动的想法。
好不容易压下冲动,他放柔声音:“我也不想现在打扰你,但蒋姨的信有时效性,关于你的遗产继承。”
时微原想不管不顾抗争到底,以显示自己的决心。
但裴叙说得煞有其事,这副严肃模样让时微觉得妈妈留下的遗书必须即刻看,否则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她迟疑一会儿,左手轻轻搭在Eden的手背上,努力捋直舌头说:“是有关我妈妈的事,我想,我得先去处理一下。”
“家事”是个分割内外的天衣无缝的理由,蒋时微说出口时,裴叙联想到过去的一些画面。
很久以前,他也曾用这个理由回到蒋时微身边。
他来不及比对太多,Eden一放开时微的手,他马上牵上去,带着时微往外走。
“Eden别担心,”蒋时微回头说,“等我的电话。”
Eden一向明朗的面庞覆上一团阴云,看得时微心疼,却又没办法为他拂去。
为了让时微放心,在她出门的最后一秒,Eden大声说:“我会等你的电话,任何时候,我爱你!”
米娅拍他的肩膀:“够了,这不是永别,微微只是和家人一起回家。”
随着派对主人离开,古老的小屋陷入寂静,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有一道女声说:“她的哥哥好怪,我们为什么像傻子一样站着,看恶龙把公主抓走?”
另一人用肩膀碰撞Eden:“骑士或王子,不管你是谁,是时候去拯救公主了。”
Eden没心思回应玩笑话,随手抓起一个酒瓶,作势要喝酒。
忽然不知哪来的冲动,他把酒瓶狠狠砸碎,朋友们吓得一愣,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他。
“抱歉让你们失望,”他说,“公主是我的,我会去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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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催人眠,时微想强撑到家,但一上车就忍不住昏睡,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她躺在家里的大床上,慢慢恢复清醒。
昨晚最后的记忆,是裴叙抱她上楼,给她象征性喂了一口酒,庆祝她成年。
小时候司空见惯的亲密举动,放在当下怎么看都很不妥。
蒋时微起身,瞥见床边摆着礼物盒,她伸手轻轻一扯,雪白丝带飘然落地。
皮面礼物盒被揭开,蓝宝石戒指在丝绸软垫上安安静静地卧着,闪烁静谧微光。
愣怔几秒,蒋时微有些不解。
借放在她那里的戒指,裴叙费劲取出来,不远千里送到她床边,是什么意思?
她拿起戒指,观察一会儿,敏锐地发觉戒围被改了。
顷刻间心跳失速,她手忙脚乱地把戒指套在自己无名指上,大小正合适,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裴叙正式把这枚祖传戒指送给了蒋时微。
蒋时微心底生出一丝隐秘的欣喜,怀着微小希冀,脑海中反复回荡梦想成真的信号。
但没高兴多久,她又想到,在裴家,女儿也能拥有这枚意义非凡的戒指。甚至,优先级还在儿媳之前。
裴叙这一举动,更像宣告她比裴爱琳重要。
甚至说不清到底是爱她更多,还是为了给裴琰添堵更多。
裴爱琳和孟舒桐不是同一类关系,意识到这一点后,蒋时微心里燃起的小火苗彻底熄灭了。
她把戒指放回方盒,情绪异常平静。
礼物盒下压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时微拆开翻看,里边装的是父母留给她的遗产清单,以及他们买的名目众多的保险。
遗产管理人很尽责,这些她早就听说过了,即使需要成年的她办一些手续,也不急于一时。
裴叙所谓的“有家事”,仅仅是哄骗她回家的借口。
想到这,蒋时微出离的愤怒。
她穿上拖鞋,走出房门,看见裴叙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看报,心里的火立马烧得百丈高。
“裴叙,”时微举起文件袋,“你说的有事就是这些事吗?”
裴叙抿一口咖啡,抬起视线看她:“是,怎么了?”
时微想把文件扔在裴叙脸上,临时想到这是爸妈给的东西,愤愤地放下手。
“你已经恢复记忆,那你应该知道我和Eden认识很久了。以后我和男友约会也好,去派对也罢,请你不要干涉。”
听见蒋时微亲口说出“男友”两个字,裴叙还有些迟钝。他缓缓掀起眼帘,下眼白显得凶悍,慢声重复:“男友?”
蒋时微:“是的,你应该记得……”
裴叙强势地打断她:“我应该记得什么?记得你哭着跟我说,我得管你一辈子?”
她被堵得急火攻心,委屈巴巴地,眼泪要掉不掉。
裴叙抬手,想为她拭泪,却被躲开。
她说:“我那个时候太小,太幼稚,说了不成熟的话。哥哥,你别当真好吗?”
裴叙僵住一秒,难以置信地凝望蒋时微。
“宝宝,”裴叙话里带着浓重不安,“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不能想收回来就收回来。别害怕,我会管你一辈子的。”
时微倔强地抬起头:“我不害怕,哥哥,我想和Eden在一起。”
“哥哥”这两个字让裴叙烦躁不堪,他想拒绝这称谓,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想着之前的猜测,裴叙直视时微的眼睛,丝毫不收敛压迫感,问:“你真心喜欢Eden?”
时微立即回答:“是的,我真心喜欢他。”
裴叙:“为什么喜欢?”
时微:“他爱我。”
不确定是不是错觉,时微觉得裴叙松了一口气。
随后裴叙说:“这不算喜欢。蒋时微,有很多人爱你,你总不能挨个和他们交往。”
时微对裴叙随意定义自己的“喜欢”这件事感到恼火:“我知道什么是喜欢,你不用教我。”
早在十四岁那年,她就第一次体会了喜欢的感觉。那种甜蜜中带着苦涩的体验,令她无数次沉沦,又无数次绝望。
裴叙温柔道歉:“对不起,但我并不是想教你什么,只希望你能重新考虑和Eden的关系。”
“我不用考虑,”蒋时微拿起手机拨号,“Eden马上到,我们当面说清楚。”
裴叙勉强压下的戾气倏地一下全涌上来,他整个人陷在黑沉沉的低压里,活像个阎王。
刚才一直克制情绪,装作善解人意,转瞬便被蒋时微打回原形。
“你让他来家里?”裴叙猛地握住蒋时微手腕,“难道你就一天也离不开他吗?”
时微被握得生疼,皱着眉头抬高音量:“你对他有误解,这不公平。哥哥,你不在的时候都是Eden陪我,他很好。”
裴叙:“别叫我哥。”
时微:“我找的男朋友不合你心意,你就不认我了?”
“没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裴叙被怼得哑然,心里有个声音在四处冲撞,催促他说出来。可他忍得青筋暴起、嘴唇颤抖,最后什么也说不出。
僵持不下时,门铃响了。
二月难得好天气,Eden来的这会儿,刚好晴空万里。
Sophia把窗帘拆下去换洗,二楼小厅只挂了乳白色纱帘,柔美日光透进来,照亮一室洛可可风格装置。
裴叙坐在沙发上,看对面一对小鸳鸯并肩站立,像被权贵强拆的苦命情人,年轻且热衷戏剧。
蒋时微眼神不再游移,坚定地看向裴叙,一本正经说着裴叙早已知晓的事实:“哥哥,这是我的男友Eden。”
话音落,她看向Eden。裴叙眉心覆雪,想阻止但来不及,Eden很快用生涩的普通话喊了声“哥哥”。
风吹进室内,掀起白纱帘,室外阳光明媚。
裴叙闲倚沙发背,手指摩挲着丝绒面,似乎没听见Eden说话。
他冷漠地盯着Eden,没多久又把视线转回蒋时微脸上,眸光仿佛携风带雪,凝成一把尖酸刻薄的刀。
与此同时,蒋时微与Eden十指相扣,仿佛死神也分不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