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四周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千百只爬虫藏在这花坛之中蠢蠢欲动，但真的凑近看去，除了闻到一股馥郁到刺鼻的花香，其他声音都不复存在了，就好像一切都是错觉而已。

真是奇也怪哉。

天色现在已经暗了下来，褚临叹了口气。她幼时就患有眼疾，眼睛就像这个人一样挑剔的很，此人不食辛辣，不碰下水，菜要当天择好的，不新鲜的不吃，咸了淡了也不吃，可谓是麻烦至极。

而她的眼睛也是如此：见不得强光，漆黑之处目不能视物，所以蜡烛点多了不行，点少了更不行。

所以她每次在黑夜中出行，都会瞧一眼天上的月亮。如若那日月白风清，便是最好。可今日的夜空被阴云笼罩，只余下几颗寒酸且暗淡的星辰。

褚临不顾白狐的反抗，单手拎起它的后颈就要往外走，打算先去找守夜的仆从要盏灯。还没等她走出几步，身后又传来阵怪异的声响，只不过这次的距离更近了，就好像那丛蔷薇已经从花坛中爬了出来！

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让褚临的心头一颤，整个人楞在了原地。一阵阴风吹过，扑面而来的花香差点把她熏了个跟头，猛地向后一抓，扯下了一长截摸起来十分粗糙的东西。

同时，自身后传来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呜呜啊啊的，听起来悲惨至极。

褚临抬脚就跑，跑到两个石灯旁边才停下，眯眼一瞧，手上垂着一截半枯萎的藤条，表面上看着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从藤条的断处起，滴滴答答地落着红色的汁水，乍一看跟鲜血别无二致。

跑了一路，“血”就滴了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花厅里杀人了。这可不好办了，且不说这花的主人会不会来找自己算账，就算是寻常人看到了也得把她送到官府去，这一来二去，祝桓怕是必死无疑。

“唉。”褚临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思索着要不要先把这一路的血先处理掉时，转角处突然走出了一个巡夜仆从。她手忙脚乱地扔掉了藤条，快步躲在了一片树丛中，顺带捂住了狐嘴。

果不其然，来人看到那一地的“血”，手中的宫灯猝然坠地，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边跑边喊：“杀人了！救命啊！啊啊啊啊！！”

褚临：“......我说什么来着。”

此人没跑几步就摔了个狗啃泥，她颤颤歪歪地爬起来一看，自己手上糊了层血渍，喊得更大声了，一瘸一拐地接着跑，就连鞋都掉了一只。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褚临从地上捞起那盏宫灯感叹道。还没等她开心多久，将灯往地上一照，发现一大团毛茸茸趴在地上不动了，她凑近一看，发现狐狸正叭叭的舔地上的蔷薇汁水，表情看起来还很迷醉，走起来一步三颤，就像是喝了什么琼浆玉露似的，马上就要登仙。

寻常人碰了这种邪物，霉运缠身都是轻的，更何况喝它的“血”呢！褚临又惊又怒，她这时忽然有点理解青蔼的师长看见自己闯祸时的心情了。

于是，她怒气冲冲地上前一把薅起了狐狸，指着它的鼻子正想要兴师问罪的时候，拐角处霎时冲出几个彪形大汉，个个身材魁梧，虎目圆睁，每个人手里都提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看上去连杀十头猪都不在话下，后面跟着个畏畏缩缩的婢女，目光躲闪，脚上还少了只鞋。

褚临还没来得及找个藏身之处，就跟他们撞了个正着，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为首的大汉扫视了一番，嘴里顿时骂骂咧咧，“你这个妖道带着个狐狸精敢来我祝府为非作歹，老子一看就觉得你不是什么好东西！看本大爷不劈了你！”他双臂高抬，举起砍刀就冲了过来。

蓝衣人这才吝啬地将视线分给他，道：“你们来的真不是时候。”

或许他从来没见过死到临头还岿然不动的人，所以他看起来更生气了，手中大刀更是势如闪电。就在劈到褚临的前一刻，她微微一笑，砍刀劈了个空，反而“砰”的一声嵌进了地里。

此招，正是晦明诀的其中一式「换影」，为了防止被有心人认出来，这还是褚临下了山之后第一次用它。这时，她蹲坐在一棵香樟树的树干上看戏，层层叠叠的樟树叶掩去了一人一狐的身形。

大汉方才用力过猛，刀柄反而震得虎口崩裂，费了一番力才把刀从罅隙中拔出来。他咬着牙，回头怒视着同伴，发现其中有几个人捂着嘴正在偷笑。此人大喝一声，“还不滚过来找尸体！”众人被喝住了，不敢再笑，纷纷作鸟兽散。

“哈哈哈...老娘好久没见到这样逗的蠢东西了！！”一声阴森至极的笑声响起。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唯有领头大汉目眦欲裂，他回头一望，正好看见那个婢女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身。

大汉暴跳如雷，道：“死丫头，你在说什么！”

凭着祝家主母的亲戚这一层身份，他一向在下人中呼风唤雨，从来没有人敢当着面嘲讽自己。

大汉提刀就冲了过去，本来想吓唬吓唬她。

谁曾想，他甫一靠近，这婢女的笑声愈发尖锐了起来，“嘻嘻嘻嘻嘻！说你呢！说你呢！！”

笑着笑着，她的身体软趴趴地载倒在地。

大汉的刀一抖，吓得大惊失色，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声音颤抖道：“不是我干的...我都没碰到她！”

众人也没想到他竟然是个色厉内荏的蠢货，也是十分无语。

接着，脑袋“咔”的从脖子上掉了下来，骨碌碌地滚下了台阶，一路血肉模糊。大汉登时被吓愣在了原地。

偏偏这颗头还不让人清净，嘴角咧到了耳后根，一边滚一边笑，一边笑一边骂。

大汉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众人一起战战兢兢地跑。它骂的极其难听，什么“狗娘养的”“小贱种”“猪狗不如”等层出不穷。

或许是不堪其扰，其中一个刀疤脸“唰”的拔刀，银光一闪，瞬间劈开了这颗头颅。

这颗头像西瓜一样被轻易分成了两半，奇怪的是，迸射出来的不是脑浆或者血，而是一大团藤蔓！它们向四周快速蔓延开来，就像数不胜数的蜈蚣在地上爬。

褚临面色一冷，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宫灯掷了出去！

在一般情况下，像这类藤妖树精天生畏惧火光。灯柱砸了个正着，不一会儿就点燃了几十条藤蔓，它们在火中疯狂扭动，宛如一条条长蛇支起身子在群魔乱舞，这情景煞是骇人。众人似乎被唬住了，竟无人动弹，全都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这火烧的整片庭院里红光冲天，远处传来几声惊呼，不一会儿更多的人冲过来了，一部分叫嚷着灭火，一部分抬走了婢女的尸身。

见此事逐渐平息，为首的大汉一拍脑袋，似是才想起来，“他娘的，那个妖道跑哪去了？你们快去给我找！”可无一人动弹，刀疤脸凉飕飕地补了句，“你怎么不去，你莫不是怕了吧？”

其他人纷纷附和，“对啊，她看起来好像是有点本事。”“等等，我想起来了，刚刚那盏灯好像是她扔的吧？”“忘恩负义，这事我不干，要去你自己去。”

说着说着，他们达成了共识——决定不再理会他，抄起家伙就去帮忙了，余下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原地。此人的脸色先是变红，再是变青，简直五彩纷呈，堪称精彩。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埋头苦找起来，目光锁定在一个地方，阴恻恻地笑了，提刀就走。

褚临有种不好的预感，然后果真看到他往花厅的方向去了，她嘴角一抽，咬牙切齿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蓝衣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打瞌睡的白狐丢下一句：“在这里等我。”随后，她直起身，像一片柳絮似的飘了出去。

途中还不忘顺走了屋檐下的一盏灯笼，刚一落地，她就打了两个喷嚏——那股花香更浓郁了，就好像...就好像那些血蔷薇已经成熟了！她赶忙绕了进去，花厅中没有胡乱攀爬的藤蔓，也没有满嘴污言秽语的脑袋，确认无人被困在里头便松了口气。在烛火的映照下，血蔷薇的花瓣与枝叶随风轻颤，看起来并无什么不妥。

“奶奶的，我非要扒了她的皮！”

一声叫骂后是一路沉闷而急促的脚步声，这简直不用想就知道是谁。褚临默默地隐匿了身形，倒不是怕了这人，只是想看看如果只有他一人在场时，血蔷薇会不会显露出原形。

她一声不吭地蹲在角落里，掏出玉册接着翻阅，随手抓了根木条在地上涂涂画画。

大汉在里头弯弯绕绕，不干不净地嘟囔：“真是见鬼了，这人躲哪去了？”指尖一顿，画了一个圈。

“嘿嘿，莫不是怕了我吧？”木条嘎吱作响，又画一个圈。

“让她欺负小盈，怎么刚刚死的不是她呢？”

“啪”的一声，木条断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感情他只为了报私仇，亏得褚临还以为他是为了履行自己看家护院的职责才来冒这个险的，看来是自己高看他了。

他兜兜转转了一大圈，连个人影都没瞧见，面上显露出几分懊恼神色。正当这人泄了气，转身准备离开时，蔷薇丛动了！无数长着尖锐倒刺的藤蔓拔地而起，顷刻间便要将他一整个罩进去。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再次响起了，与那颗头颅发出的声音别无二致。

“嘻嘻嘻嘻嘻...说你是个蠢东西，你还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