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夜色里望去，一片星星茫茫，屋檐下的灯笼被风吹起轻晃着，带动着墙壁上的影左右摇摆，四下的杂草被寒风摩擦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有些柔软。

或许是自己醉了，季辞有些脑热地想。

“本王执掌刑部多年，在本王手下受过刑的不到上千，也有上百。本王重律，罪者，从来当罚。何来良善？”

“罪者，本就当罚。若有罪不罚，受害者冤屈何伸？有罪不罚，那便是无道。王爷对于证据链不全之人，并不重刑。我还记得当初初见王爷，王爷本要对我施二十杖刑，最后却只轻轻一杖便放过了我。”

季辞似乎也想起了当初在那刑部大狱，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本想吓唬一番，在精神与□□的双重压力下，很少有人能撑得住拷问。小寡妇却能清晰而又简明地点明问题本质与要害。

“那是你巧言令色。”

姜秋叶笑着转头翻了个白眼，巧言令色便巧言令色吧，总比你这半哑巴强。

她转回头，继续温声道：“还有王爷推行的新政，轻赋税，少徭役，重农耕，奖军功。王爷的心中，是利天下万民，惠及百姓，河海清晏，否则以晋国与骊国的境况，又怎会有这三年的太平天下？”

季辞挑了挑眉，转头看向远处摇曳的灯笼，“你说的没错，我想保下这群人，忠臣良将，不应被辜负。可圣上在如今这个时刻，万万不可罪己。一旦如此，远在天子看不到的地方，便会有人趁此闹事，挑拨。”

“这些年推行新政，你也是因在盛京，便能明显感受到变化。可实际上整个大晋，还有一半的郡县未得实施普及。推新政，必要禁私田，曾经下江南清田者，死死伤伤不计其数，皆为地方官与士族为其自身利益。”

“想要反季氏王朝之人，不仅仅只有骊国，还有那群被侵害了利益的人。”

姜秋叶看着面色有些颓废的他，忽然觉得，他很累。

他被病痛缠身，心中所念皆为国与民，这么多年，他真的很累。

她心中忽然有些不明所以，为何要让自己那么累呢？

明明身处高位，明明可以如皇帝那般坐享。

这次张家灭门案，定北将军受冤案，京杉书院书生浪潮，他明明可以不管，只要与皇帝站在一处便好。

她不是利他之人，她极其利己，所以心中永远对于良善无法苟同，却又不知不觉被这两字所吸引。

或许是因她从未拥有的原因。

季辞是她的任务目标，是她所利用之人，她对他没有丝毫感情。

可这一瞬间，忽然有些心疼。

他究竟发生过什么？

她看了看今夜似乎有些反应迟钝的季辞，从袖中拿出一枚玉扳指，正是从前在金品阁订做的那一枚。

她拉起季辞的手，将扳指套上，配着他白皙的皮肤，显得格外透亮。

“人如玉，这白玉还是最配王爷。”

季辞带上扳指后收回手，借着月光细看着，只见扳指上刻了成片的叶子。

子叶，叶子。

这个小寡妇......他该如何是好？

姜秋叶眼睛咕噜一转，忽然道：“王爷对万民如此仁慈良善，却对我那么残忍。”

季辞一怔，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后知后觉道：“残忍？”

他不过几天前凶了她一通，实在没想到小寡妇竟如此记仇。

“王爷明明承诺过要保护我，却还赶我走，哼。”姜秋叶说得阴阳怪气，嘟着嘴将头快速扭开不看他。

这副样子让季辞不知所措，他面对国事一向从容应对，遇到这样的小寡妇却只觉异常难搞。

这小寡妇真是个小气包。

“本王也没......没想让你走。”季辞面色有些尴尬，抬起手指抠了抠脸颊，脸上泛了酒精以外的红。

“那王爷还让管家来替我收拾行李。”

“......”

季辞躲开视线，他其实并非真要小寡妇走，只是觉得这女人被他纵容得整日在他头上撒野。

明明初遇之时她还如此害怕，小心翼翼。

看看如今，朝他扔东西，大声叫骂，动不动就生气。

他让管家符叔去帮她收东西，其实心中更想要这小寡妇主动找他来道歉，那样他便给一台阶，两人都下去就好。

可这小寡妇当了真，记仇到现在。

“那......那你留下来，一个女孩子家，又不回国公府，去外面多危险。”

季辞最终还是退步了，就当看在这碗甲鱼面的份上。

姜秋叶听闻后一笑，酒窝浮现出来，桃花眼含春道：“既然王爷如此说，那我便勉为其难留下吧。”

她顿了顿，冲口而出道：“简兮哥哥真好。”

季辞感到自己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陡然间心花怒放，笑容也便没有压制住，露出了那明眸皓齿。

姜秋叶再一次被他的笑给震呆住。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如登春台，花木皆休。

可是，他心中，其实很累。

姜秋叶没有控制住自己，心中心疼越发明显。

她想到自己是邱子叶的身份，直接倾身上前，将季辞的头抱住，埋在胸前，轻声道：“简兮哥哥，我不想你那么累。”

季辞面色僵硬，呼吸沉重，耳朵红成苹果般，喉结不断上下滚动着，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应该推开她，可是他也不想推开她。

与以前的数次拥抱不同，与那些肢体接触不同，小寡妇，很温软。

他逐渐感受到身体的变化，酒精的影响下，有些东西让他想要破土而出，随意沉溺。

一阵微风拂过，季辞第一次不想克制，伸手抓过姜秋叶的手，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手腕被他用力地抓着举过头顶。

姜秋叶并未穿太厚的衣服，石板冰凉的温度让她不由打了个冷颤，也感受到了季辞的身体变化。

这次的任务，应该说从成为邱子叶的那一刻起，她便早已做出了将身子交出去的准备，无论是张凉也好，季辞也罢。

她想要的只是完成此次任务，翻过最后一座山。

以往她用过很多次美人计，她也从来不会在乎所谓清白二字。

和阿鼻地狱相比，为了活着，为了自由，清白算何物。

只是她偶尔也会突然间期待，她的任务对象，她使用美人计的对象，是像季辞这般美好之人。

背部的石板与他手上的力道让她有些微痛。

但当越过季辞的眼眸看向远处夜色中如水的月光，她忽然期待起来。

“简兮哥哥。”她娇慵地开口轻喊。

季辞越发难以自控，他早就知道，小寡妇长得很美，只是他从不承认。

他慢慢低下头，在两人的唇即将触碰之际，又骤然起身放开了她，下了巨石，带倒了酒壶，转身离去。

？？？

！！！

人影已经消失不见，姜秋叶还仍然躺在巨石上没有动作，心中的挫败感越发强烈。

为什么？

季辞这个木头，为何不继续？

他已经有了反应，而她也准备好了！

所以还是她的魅力不够吗？

是她不够美，不够甜，不够诱惑吗？

这个季简兮，撩了人就跑，可恶至极。

巨石上洒翻的清酒顺流而下，反射着月光，姜秋叶终于起身，面色难看，总觉得连这酒都在嘲讽她。

……

姜秋叶在这巨大的打击下彻底地失眠了一整晚。

翌日大早，便又重新恢复了精神与斗志。

季辞此人向来不近女色，厌恶他人碰触，可她如今已经碰触过他许多次。

况且，至少季辞对她是有反应的。

为了慰藉自己一番，姜秋叶带着槿红特意去了酒楼，吃了一顿上好的饭菜，喝了几口小酒。

后又逛了几家糖铺子与药铺子，补充了不少药材。

正准备回王府时，突然听到巷子中传来的声响，是猫叫声。

她随意拧头，见是一群小孩儿在欺负一只小白猫。那小白猫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还在吃奶的年纪。

姜秋叶原是不想理会此等破事与这些小屁孩，可走了几步后，还是选择退回转进了巷中。

“喂，小屁孩，放开那只猫。”姜秋叶语气态度极差，面色阴鸷。

一小男孩转身站起，见只是两个女人，轻蔑一笑，“你是谁？管得着吗？”

这一小男孩看着十岁左右的年龄，个头却很高大，只比姜秋叶矮上那么一点儿，难怪根本不惧怕她。

她吐了口气，看了一眼槿红。

槿红接受到姜秋叶的暗示后走上前，对方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被抓住手一个过肩摔，倒在了地上。

“诶哟！”他躺在地上疼得打滚，起不了身，面颊狰狞，“你偷袭！”

“那又如何，我告诉你，我知道城郊有个老头爱吃小孩儿，你们要是再不滚，我便将你们扔给那老头，给他吃了。”

小男孩终于起身，捂着后背，大怒道：“你骗小孩儿呢！”

说着，便朝着姜秋叶冲了过来，可还没能摸到她时，槿红便上前一掌，竟将人推飞起来数丈远。

“再不走，真把你们送去给那老头了。”

这一群小孩本就是欺怂怕恶之辈，见对方竟然有功夫，便都不敢逗留，将躺倒在地上的小男孩扶起，一溜烟儿跑了。

姜秋叶这才上前，将地上的小白猫捡起，放在怀中慢慢地抚摸着，“算你运气好，遇见我今日突然大发慈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上一次我大发慈悲是什么时候来着？”

槿红翻了个白眼，道：“有上一次吗？”

哦对，应是没有。

两人直接将小白猫带回了王府梧桐院，又找明月要了些羊奶，用温水浸湿的帕子擦拭一番。

小白猫喝饱后，便开始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朝着姜秋叶的手蹭去。

“姑娘，这小猫看起来可喜欢你了，它很开心呢。”明月从前便养过猫，对养猫一事上很是熟悉，也格外喜爱。

“是吗？”姜秋叶瞟了一眼明月，伸出手挠了挠小猫头。

“姑娘给它起个名字吧。”槿红在一旁笑着建议道。

“名字？嗯......”姜秋叶撑着脑袋冥思苦想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她认为十分完美的名字。

“就叫贱贱吧。”

贱贱......

简简......

季辞：你究竟爱贱贱还是爱简简？

姜秋叶：那不都是你吗∪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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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白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