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简兮，连你也要逼朕？”

太极殿内只皇帝与季辞两人。

皇帝身着金黄龙袍，腰系龙纹玉带。太极殿内的金雕反射着光，晒到龙袍上的金丝绣线，刺人眼睛。

皇帝口气带着愠怒，眯眼直视着站在下方的季辞。

季辞掀袍下跪，拱手不卑不亢，道：“陛下，如今定北将军与陈正之事早已传及民间，若不重审平徊一役，恐难平民愤。”

“民愤不平又如何？”皇帝用力拍桌大怒，“一个个，一个个，全部都在逼朕，是不是忘了这是谁的天下，究竟谁是天子？你可是朕的胞弟，朕最信赖之人啊！”

皇帝起身用力将案几上的奏章用力一扫至地下，抓起砚台往季辞砸去，他并未闪躲，砚台划过他的额角，流出一丝丝鲜血，最后坠落在地，滚动了几圈。

太极宫内的内侍与宫女瞬间全部跪下，匍匐在地，惊慌不已，颤颤发抖。

“全都给朕退下。”

“是。”内侍宫女立刻起身，鱼贯而出，都不敢停留在此地，生怕被多听去皇帝与祁王见哪怕一字。

“陛下息怒，请听臣将话说完。”季辞俯下身一磕，又再次起身，直直逼视进皇帝矍铄的双眼。

“说。”皇帝深深呼吸一番，平复心绪，看着他额角留下的腥红，闭了闭眼睛。见实在拿他没办法，便允他将话说完。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想必陛下明白，更何况在如今骊国虎视眈眈之下。如今晋国看似三年太平，实则这三年太平的维持，早已是到了极限。这些年来，经济军事看似发展繁荣壮大，实则举步维艰。”

“具臣的线报，如今东有几家士族开始暗中借定北一名起事。骊国也在虎视眈眈，难说民众煽动者中，便不乏有骊国细作。我后晋复国不久，先晋所存的沉疴顽疾，如今依旧没有除去。”

“如今的局面，虽本质不同，可陛下不觉得与先晋灭国之前极为相似么？”

皇帝一哽，后退了两步，失去力气一般坐回龙椅之上，深深地喘着。

先晋之时，先帝骄奢淫逸，滥用酷刑，狱中多是冤假错案，各地民怨四起。

最开始只是一件官家弟子强抢民女不成，纵奴行凶，引起不少书生鸣不平。先帝压制不下，便大兴刑狱。

后来全国各地因灾荒影响，十数诸侯王皆起义响应民愤。

骊王燕氏最终占领乾阳，兵临城下之时，先帝还躺在美人怀，看歌舞姬，食着肉糜。

最后逃至盛京，许以重利，在士族的推动下重新复国后晋。

数年前战乱不断，除了防骊国大军，还要平定境内十数闹事诸侯。后先帝驾崩，晋肃帝登基，在祁王的帮助下，平定闹事诸侯，肃清大权在握的士族阀门，与骊国达成停战协议，又推行新政。

过去的灭国之痛乃为教训，民愤民声不可略。

皇帝咬牙切齿，有些六神无主道：“难道真的要朕下罪己诏了吗？”

季辞冲口而出：“陛下万万不可罪己，如今局势不定，非稳妥时机。一旦罪己，暗中士族便会借此揭竿而起。”季辞轻轻摇头。

“那当如何？如今人也抓了，不该死的也死了。一旦彻查平徊之战，必能查到当初战报实则早已到京。”

两人相对无言，季辞垂下头，凝思良久后道：“陛下，当初平徊一役时，臣在康都。”

康都县，乃是盛京到往平徊与北庭都护府的必经之处。

皇帝眼神暗了暗，抚上金龙把手，失声道：“......简兮何意？”

“陛下当初，往北庭都护府下达了圣意。”

寒风拍打着窗户，发出木头间碰撞的声音，室内虽燃着最好的炭火，却让人心中依旧寒冷难耐。

冬日，一向如此。

……

自那一夜巨石上之后，季辞再一次消失，又是许多天不回王府。

姜秋叶一时拿不准这人是在害羞尴尬？

至于这么尴尬到连王府都不回了？

她忽然间也乐得清闲，每日除了研究研究新药膳，便是照顾小白猫贱贱。

贱贱不得不说真的很贱，小小一只猫，想法很多。

不说冲出来偷袭姜秋叶几人多少次，便是小厨房平日里都得把门关好了，一个不留意，贱贱便飞上了灶台偷吃。

也并非不给它吃，姜秋叶只是极其担心误食何草药，丢了猫命。

直到十五日之后，才听到季辞的消息，却令她极为震惊。

皇帝重查平徊一案，祁王季辞竟然在圣意下达至北庭都护府前，篡改了圣意，压下传达之人于康都县二十多日。

这才导致了北庭都护府出兵迟到，以至于定北将军在平徊守城全军覆没。

这些天，在连番会审之后，祁王对自己的罪名供认不讳。

皇帝心痛难耐，剥夺助事者骠骑将军张凉官职以及勇武谥号，恢复定北将军威名，并封赐谥号忠勇公。

其女王汾虽忠勇公遗留血脉，却犯下张家灭门惨案之罪，以及谋反罪。

念其父与家族功绩，改斩刑为绞刑，三月后行刑。

被捕书生及朝臣最终无罪释放，在京杉书院辱骂皇室之三人，包括张仪，被判了十杖后放离。

而祁王季辞，念及多年军功及政绩，免去亲王尊位，贬为郡王，并杖责四十，不得医治，回府禁足思过，无诏不得出。

季辞一向名声显赫，功绩卓绝，此番惩罚明眼人看得出来是皇帝对其手下留情。

若换成旁人，早就被处死。

经此一遭，民愤算是平息下来，定北将军复名，王汾在狱中听闻消息后感激涕零，朝着祁王府方向叩拜三首。

陈正死谏，及京杉书院书生浪潮，就此结束。

姜秋叶与官家一干人站在王府门口，正到戌时，一辆马车停在王府门前。

浑身是血，仅穿着单薄寝衣的祁郡王季辞被四个侍从小心翼翼地抬了下来，天去一脸忿满地在前方带路，只道王爷吩咐回府后带他住在书房，便直接将人抬去了书房中一张罗汉床上。

姜秋叶一路跟随着众人，看着昏死的季辞，死死咬着唇。

她内心极为震撼，为何？

季辞竟然替皇帝代罪，还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一经对比，姜秋叶忽而觉得自己更显得是阴沟中的老鼠，恶心可笑至极。

她扯了扯衣服的袖子，直接跟着众人来到了主院，面上是担忧，似乎哭红了眼睛，上前对着天去道：“天去哥哥，这几日便由我照顾王爷吧。”

天去看着侍从进进出出端着热水，心中也是着急，面露难色，“可是......”

“圣上不让王爷医治，那太医便不能来，我虽不是医师，却也懂一些药理。王爷平日里不让人碰他，这种时候，只有我了。”

姜秋叶一席话让天去震惊到双眸睁大。

等等，他没懂什么意思。

王爷平日不让人碰他当然知晓，特别是不让女人碰他。

可是邱姑娘竟然说她可以碰王爷！

他这是听到了什么要被灭口的秘密吗？

见天去愣在原地，不说一句话，姜秋叶心中有些许焦急，继续道：“况且王爷说过，只要他在时，我便可以随意进入主院和书房。天去哥哥，这种关键时刻，就让我留下来吧。”

天去呆若木鸡地点点头，道：“那这些时日，王爷便拜托给邱姑娘照顾了。”

姜秋叶心中巨石落下，直接走进了书房之中，让侍从留下干净衣物，药粉，帕子，以及热水后，便周围人都退下。

她缓缓蹲下，看着罗汉床上没有意识的季辞，心中沉寂的情绪渐渐翻涌起来。

季辞背后以及臀部的血干了之后逐渐发黑，他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额头和脖颈都是细细的汗珠，一缕缕发丝垂下，被汗浸湿，贴在脸颊上。

她淡淡道：“季辞，你傻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儿有你这样的人？你可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说完后，她试图给季辞脱衣，却不知如何下手，最后从一旁拿出剪刀，将浸染了鲜血的寝衣剪开。

她在拉扯时才发现，衣服已经与烂肉粘在了一起。

看了一眼睡梦中极其不安的季辞，她闭了闭眼，手速极快将凝在伤口上的衣服撕开扯走。

季辞疼得低哼了一声，皱着眉头，微微睁开双眼，见到竟然是这小寡妇在照顾自己。

这如今这副残破的模样，就这样将躯体暴露在她面前，心中极为羞愤。

气若游丝道：“出去！”

姜秋叶将手中的衣物放下，看回季辞脸上，声音黯然道：“王爷醒了，是刚才弄痛你了。”

“......出去，让、让天去或者符叔来。”季辞喘息声很严重，声音也很小。

姜秋叶低着头不看他，“天去和符叔哪儿有我会贴身照顾人？简兮哥哥，你就......就如此讨厌我吗？”

季辞猛一激灵，看着面前的姜秋叶低声抽泣，将头扭开不再看他，瞬间又是不知所措，“你......”

姜秋叶转回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睛红肿，看起来甚是可怜。季辞脑中又浮现出了那只连松果都不要了的委屈扫尾子。

罢了。

他没在说话，只是将头转开，埋在枕头上。

咋们的秋叶妹妹因为过去的经历，是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并不理解善良以及利他的意义在哪里。

可是她本质里是心存善意的，看到小猫被欺负会救，会心软。

她是遇到男主后，才逐渐慢慢被其影响，思考善良的意义，将心底存留的善意觉醒，这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毕竟儿时经历根深蒂固。

中午还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代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