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门口乌泱泱停七八辆车,陆少叼着烟站门口,见了裴叙说:“你可真行。”
裴叙紧紧握着蒋时微的手,左臂一路走一路淌血。
“把烟掐了,”裴叙瞥了眼他,“微微不吸二手烟。”
陆淮嗤笑:“栽了。”
时微跟裴叙越过陆淮,面前蓦然出现另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
裴叙破天荒喊他:“爸。”
裴琰脾气没处发,冷脸下令:“你先走,我有话和时微说。”
少爷这会儿还后怕呢,攥着蒋时微时时刻刻怕她被带走,当下就不乐意了,甩脸子给他爸看。
“有什么我听不得的?”
还是时微安抚他:“哥哥,你去处理身上的伤。”
他环顾一周,四面都是自己人,勉强放下心,叮嘱道:“我在前面那辆路虎等你。”
时微点点头:“嗯。”
裴叙目送时微上了裴琰的车,半天仍挪不开眼睛。
Lucas在他腿边焦急乱转,他慢慢矮下身,单手搂过Lucas,嘴角勾起笑意。
“我的小狗,找到了。”
八月中旬,新闻报道南边一违纪大案,传闻是商界人士举报的,也有人说那不过顺水推舟最后一手,上头早就监视着了。
要是裴老还在,裴叙免不得关一个月禁闭,因他“多管闲事”,哪天怎么横死街头都不知道。
裴琰说,蒋时微爸妈的名字能当丹书铁券用,用得着你逞英雄,斩草还除根。
裴叙一身伤,手臂绷带没拆,分明做了正道的事,言行却还是像混子打完群架,痞气外现。
“我他妈闲得慌挖他烂到根的地基啊?他要不动我时微,我才懒得多看一眼。”
“对了,他连自个儿好大孙都护不住,把时微要过去干什么,表忠心嘛不是?”
裴琰驳斥不了,一改往常儒雅:“你要管也他妈藏着点儿,上回被敲内一闷棍还不长记性。”
“裴总周到,”少爷说,“我顺水推舟那一手,您就是内水,对吧?能在暗谁想跳明牌,我也不想。只是事态紧急,我担心时微。”
裴琰越听,心里越猜疑,拐着弯问:“裴叙,你没觉着做到这份上逾矩了?”
裴叙装傻,笑回:“逾谁的矩?”
裴琰说:“这没成家的男人就是定不下心,容易莽撞。我看你还得遂老爷子遗愿,继续跟颜莉接触去。”
裴叙笑得渗人,阴阳怪气的:“亲爸,成了家的男人就定心吗?”
裴琰脸皮也够厚,目不斜视:“就定在明天晚上,你来了,我给你收拾残局。你执着要给时微剔的血脉,我帮你做到。”
“老裴,”裴叙气得七窍生烟,“你别以为我自己做不到,况且从根本上讲,这影响不了什么。”
裴琰笑:“是啊,无非是迎合你的完美主义,罢了。”
裴叙心想,那也不是什么完美主义,是他对蒋时微的偏执偏爱,万事万物都得给她最好的,忍不了一点坏。
“我不去,”裴叙起身把椅子往旁边一推,“您随意。”
三秒钟后,“哐当”一声,门被重重甩上。裴大少爷来去如风,还是北京冬春那种肆意妄为的狂风,刮得人眼睛睁不开。
裴琰习惯了,懒得生气,直接打电话让秘书订餐厅。
-
同一时刻的裴宅,花香鸟鸣像世外桃源。Lucas追扑蝴蝶,不小心掉进鱼池,爬起来湿漉漉地甩水。
蒋时微坐在院里小花亭,把烘干的月季花瓣贴在册子上,时不时吹一口气,让胶水速干。
这是送给Eden的礼物,下次见面可以亲手交给他。
经过这一个半月和裴叙的朝夕相处,蒋时微心里说不摇摆,是不可能的。
她重诺言,答应过Eden回去,那就一定会回。
至于她和裴叙,她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大学至少得念三年,这期间裴叙的事业必须走上正轨,再不能像之前一样随便在英国长住。
或许可以搁置三四年?
说不定到时候,裴叙的喜欢淡了,他们还得退回亲情去。
时微纠结得要命,低头看做到一半的干花册。
Eden,我不愿意让你像十四岁的我一样可怜。可是我也做不到,像你爱我一样爱你。
我好像比裴叙还要坏。
当天下午裴叙回来很早,给时微带两串草莓糖葫芦,给Lucas带了小零食。
晚上时微查阅邮件,看到大考成绩,扫一眼就关掉了。
意料之中的顺利,开学直接报到就行。
第二天早晨,裴叙把咖啡推到对面蒋时微面前去。
蒋时微接了咖啡,莫名想起多年前那个下午,许如茵给她点的草莓牛奶。
到底是长到了咖啡和酒都习惯的年纪。
她垂着长睫慢声说:“哥哥,你知道我拒掉的是哪家offer吧?”
那都几个月前的事儿了,裴叙不问,就当没发生过。
无所畏惧的裴少,在这问题上当了逃兵,除逃避外别无他法。
他苦笑:“要不明年考清北?”
蒋时微说:“别开玩笑。”
“那我还能说什么呢,”裴叙懒抬眼眸,“宝宝,你别回英国了,就在这里陪着我吧。能吗?”
蒋时微不言不语,把抹好果酱的面包片递过去,扔裴叙盘里。
裴叙还要说些卖惨的话,时微手机铃声响了,硬生生给他打断,他气得语塞。
来电人是Eden,声量不小,兴奋道:“亲爱的,我到北京了!”
裴叙视线扫来,看见时微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
时微匆匆跟Eden沟通完下午见面的事,挂了电话抬眼一看,叙哥面上跟倒了盆墨汁一样,漆黑。
“我晚上相亲去,”裴叙索性胡乱出招,“颜莉,还记得是谁吗?”
时微噎了一下说:“记得。”
裴叙淡笑:“要不你也来,帮我掌掌眼?”
时微:“不来,你喜欢的我也喜欢。”
裴叙:“怎不见你喜欢孟姐姐?”
“……”时微心虚嘴硬,“谁说我不喜欢了,我还给她织围巾呢。”
裴叙遗憾感叹:“是啊,你都没给我织过围巾呢。”
蒋时微:“你想得美。”
说完她一口气喝完咖啡,下桌了。
裴叙拿起抹好果酱的面包,虽然是心尖尖的宝儿给的,却觉得食不下咽。
一晃眼到下午,时微穿一条灰花呢无袖长裙,画了个淡妆,挎上小包准备出门。
刚走到小厅,裴叙斜她:“从哪儿翻出这么老气的裙子?”
时微翻白眼说:“你买的。”
裴叙:“你穿着我给你买的连衣裙去跟别的男人约会,还有没有一点点良心?”
蒋时微:“你要这么说,我没衣服可穿了。”
满衣帽间也就能挑出几件不是裴叙买单,硬不给时微穿,时微只能披中学校服去,那是裴琰出资。
“算了,”裴叙说,“谁让我心甘情愿呢。宝宝,你今天好漂亮。”
时微脸一红:“在家别瞎说话。”
让别人听见怎么办。
她扭头下楼,RV小高跟踢踢踏踏发出声响,听得裴叙心火直冒。
不久,时微去而复返,气势汹汹朝裴叙走来:“哥哥,我司机哪儿去了?”
裴叙此刻的脸面,只能用厚颜无耻形容:“放年假了,我昨儿没跟你说?”
蒋时微气懵:“没说,那你送我去。”
裴叙:“我手伤还没好。”
时微:“你不是要去相亲吗?谁给你开车,李叔?让他顺便捎我去一趟不行吗?”
裴叙:“他下午五点才回来,还有五小时。”
蒋时微看裴叙是故意的,眼圈气红了,自己给李叔打电话,打了三通都不接。
裴叙就见时微揪着裙子站那,眼泪断线珍珠似的掉,特别特别可怜。
“哥哥,这不是我的家吗?为什么他们都只听你的话,不听我的呀?要是有一天,你讨厌我了,要赶我走,裴叔、梁妈、李叔……没有一个人会站在我这边,是吗?”
裴叙一下被她哭乱心神,他想说“我一直站你这边”,但他现下做的事就是在打自己脸。
他让蒋时微意识到,只要他不乐意,蒋时微将处处受限制。
这牢笼,兴许比薛家还可怕。
他真的慌了,无力解释下只好说:“哎哟好宝,别哭,我送你去,我供你差遣行了吧?”
转瞬,蒋时微一抹眼泪,脸上半分难过情绪都没有了。
裴叙愣住,后知后觉她在演。
“蒋时微,”裴叙气笑,“你念北电中戏去吧,上什么Worcester college,别耽误当影后。”
时微吐吐舌头说:“是哥哥太好骗了。”
她再次转身下楼,吃定裴叙会下去,老老实实做她的司机。
裴叙坐在原地,摇头凄笑:“也不看小骗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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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不到半小时,裴叙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坐上驾驶位,给他约会的妹妹当司机。
依稀记得上回是在巴黎,裴叙送蒋时微去见Eden。
那时他什么心情来着?
喉间恍如堵着一口血,非得逞能,还自称哥哥。
他有那么多可以喊停的机会,都被白白葬送掉了,现在他又有什么资格剥夺时微想要的未来?
车往山下开,裴叙的心往海里坠。
到蒋时微和Eden约定见面的地方,裴叙静默很久,不开车门。
时微解下安全带,看着乖乖的:“哥哥,再见。”
裴叙仿佛看到自己一块一块地碎掉,像烈日下急速融化的冰,化到最后什么也没有了。
他握紧手下方向盘,牙根咬到发疼,从胸腔艰难挤出下一句话。
“你能不能,”他一字一顿地问时微,或说是求她,“别去见Eden?”
蒋时微耳边嗡鸣,伴随一下又一下的怦然心跳。
安静半分钟,蒋时微说:“我会回家的。你去见完颜莉,顺路接我好吗?”
裴叙压根不想见什么颜莉,他满腔冲动,要把蒋时微带回家,锁起来不见任何人。
他有这份心,也有这个本事。
只要他真舍得,蒋时微连北京都难离,更不用说回英国。
他有……足够惊世骇俗的爱欲和渴望,都被深深埋在心底。
他想,他能,但他不敢。
怕的不是流言蜚语,是蒋时微一个眼神,柔软无声却能把他推进万劫不复。
就像此刻,蒋时微一句“我会回家”,就能把裴叙的话堵死。
他躁郁半晌,什么缠人理由都想尽,还是只落得一个撕心裂肺,又毫无办法的“好”字。